底本学说的困境和反证

 

      狄拉德和郎文 (R. B. Dillard & T. Longman III) 指出:

 

 

 

   对于五经作品的问题,过去两百年来,批判法中的底本假说 ( Eichhorn 开始) 大行其道。其中有一个世纪以上 ( Wellhausen 的书开始) ,学术界对这方法信心十足,认为是“批判法明确的结果”。令人惊讶的是,到了今天,它只能苟延残喘,因为问题百出,又有其他解决方案提出,同时学术界的努力已经转向。可以预期的是,下个十年中将会有人为此方法提出辩护,不过这些将是不再生效的研究法垂死的挣扎。[15] 

 

 

 

      貌似严谨的底本说之所以难于维持下去,主要是它的许多依据都很勉强、甚至彼此矛盾。这样,不仅遭到保守派的抗拒,而且在支持底本说的学者之间,也常发生冲突。比如,如何把经文区分为不同的来源,一直无法取得共识;对于这些来源的日期,谁先谁后,也长期争论不休;这显然暴露出底本说的方法论中所包含的人的主观因素,使人们对其科学基础产生怀疑。尤有进者,许多学者怀疑E 是否是独立的来源,这显示传统的底本说已经崩溃。[16]

 

      底本说从一开始就面对著许多无法驳倒、无法逾越的反证。篇幅所限,本书不能详述,只能举例说明。

 

      以对神的不同称谓作为划分不同的资料来源的基础,是不切实际和危险的。首先,有学者指出,在七十士译本中,不一致的译名 (“雅巍”译为“神”,“伊罗兴”译为“主”) ,不下一百八十处;可见马索拉抄本 (Masoretic Text) 在流传名字时,并非十分准确,实不足以成为底本说精细地区分资料来源的依据。[17]

 

其次,从比较宗教学的观点看,以色列以外的异教国家 (如巴比伦、乌加列、埃及等) 的宗教文学中,都以多个名字称呼同一位神;人们比较熟悉的希腊神祗中,神王宙斯 (Zeus) 又称为科尼安 (Kronion) 和奥林匹奥士 (Olympios) ;雅典娜 (Athena) 又称为柏腊士 (Pallas) ;亚波罗 (Apollo) 又称为霍布斯 (Phoebus) 和琵提乌士 (Pythius) 。这些名字都一一出现在荷马史诗的平行句中,但从来没有人说荷马史诗有不同的资料来源。[18]  为什么五经中对神有不同的称谓就被断言有不同的资料来源呢?

 

第三,五经中用不同的名字称呼神,是有不同的神学意义的。艾基新 (Gleason L. Archer, Jr.) 认为,从字源角度看,“伊罗兴”是从“有力量的、强壮的、最前端的”字根演化而来,描绘神是创造宇宙的全能者;故此,“伊罗兴”适用于《创世记》第一章,因为该章的主题是创造。另一方面,雅巍是神立约之名,在神参与某种立约行动的时刻才使用;所以,在《创世记》第二章,这个名字频频出现,因为它的主题是描写神在工作之约下,如何恩待亚当和夏娃。[19]  也有学者认为,“谈到史前史、切合智慧文学类的地方,会用伊罗兴;谈到强调特殊启示的地方,常用雅巍。”[20]  姑且不论哪一种看法更合宜,用神的不同名字作为不同资料来源的根据是没有说服力的。

 

      近期对闪族文学形式的研究表明,重复记载是文学中刻意使用的,平行故事是故意采用的文学常规,为要达到某种特定的效果。[21]  底本说却把它们分割成不同的来源。现以创造和洪水的记载为例。

 

底本说把《创世记》第一章和第二章分别划入P 来源(写于被虏或被虏后期) J 来源(写于主前第九世纪) ,认为这两章关于创造的平行记载是彼此冲突的:第一章说人最后被造,而第二章的创造次序则是人 (2: 7) 、植物 (2: 9) 、动物 (2: 19) 和女人 (2: 21 - 25) 。然而,这种观点是很肤浅的。其实,这两章的记载不是冲突的而是互补的。第一章是创造的梗概,第二章则详述人的受造和人生活的环境伊甸园;第一章是年编式的,第二章是论题式的。第二章介绍了亚当与夏娃、伊甸园、分别善恶的树、和神在恩典中与亚当所立的“工作之约”(Covenant of works) ,乃是为第三章的人的堕落作铺垫。古代近东的碑文也展示类似的文学风格:首先简扼地称扬统治者的英勇行为,继而详细记述特别的胜利。[22]所以,《创世记》第二章并不是创造过程的记录,因为神不可能在创造人的居所之前就先造人;同时,一个真正的创造记录也不可能遗漏记述太阳、月亮、星宿、地球和海洋被造过程。[23]  柯钦 (K. A. Kitchen) 尖刻地指出:

 

 

 

 经常有学者宣称,《创世记》第一和第二章记载两个不同的创造故事,但事实上,那“两”个记载严谨的互补性质,是显而易见的:《创世记》第一章将人的被造,列在一连串创造的最末了,而且缺少任何详细资料;但在《创世记》第二章,人是兴趣的焦点,关于他和他的背景资料,更具体详尽。二者完全没有互不相容的重复。不能够领悟不同题材 -- 一方面是所有创造的提纲,另一方面是集中人和他当前的环境 -- 的互补性质,实在近乎文盲。[24]

 

 

 

      《创世记》第六到第八章关于洪水的记载也颇为类似。底本说把这三章的记载切割为J P 两个来源,认为它们彼此矛盾:P 吩咐每类动物各有一对进入方舟,洪水泛滥一百五十天;J 却说“洁净”的动物各有七对进方舟,洪水泛滥仅四十天,等等。其实,不带偏见的读者,很容易辨明这三章记载的和谐、统一性。它的主题是人的堕落、神的惩罚和神的拯救。底本说指出的“矛盾”根本不矛盾。各类动物有一对进入方舟是一般吩咐,而洁净的动物各有七对入方舟则是特别吩咐。这也表明,远在摩西时代之前,动物已有洁净与不洁净的区分了。洪水泛滥四十天是指倾盆大雨四十天:“四十昼夜降大雨在地上”(712),“洪水汜滥在地上四十天,水往上涨,把方舟从地上漂起”(717);洪水泛滥一百五十天,则指洪水淹没地面的最高点,共持续了一百五十天:“水势浩大,在地上共一百五十天”(724)[25]

 

      底本说的一些学者把达尔文的进化论的思想,或者把近东非以色列国家宗教发展的过程,硬套在在以色列人的宗教信仰上。他们认为,以色列人的宗教信仰不是独一真神的特殊启示的结果,而纯粹是一个自然演进的过程,是一种文化现象。按他们的观点,以色列人的宗教信仰始自拜物教 (fetishism) ,渐次演变为泛鬼灵崇拜 (polydemonism) 、多神崇拜 (polytheism) ,最后达至一神崇拜 (monotheism) 。但是,这种观点与《圣经》的记载完全不符。按照《圣经》,以色列人从一开始就是、而且至今一直坚持独一真神的信仰。为了使自己的观点能站得住,他们竟无端地说,《圣经》中的这些记载是被掳后期祭司学派的人重编古代遗传、加以粉饰的结果![26]   这充分暴露了他们的治学态度:漠视《圣经》经文提供的客观证据,主观地在自己的臆测之上再加臆测。难怪,“饱受威尔浩生理论熏陶”的美国当代考古学泰斗奥伯莱 (W. F. Albright) 1941年写道:“在我们的心目中,威尔浩生仍然是十九世纪首屈一指的《圣经》学者。但是他的见解已经过时了,他所描绘的以色列早期进化图,实在大大歪曲了史实,”[27]  狄拉德和郎文也说:“今天几乎没有一个人接受威尔浩生的主张,即,在旧约中可以侦测出宗教的进化,从精灵主义,到一神主义,再到独一真神论。当代的批判家很快就可以看出,他采用黑格尔式的假设,因此不值得接纳。”[28] 

 

      底本说的有些学者认为,《创世记》中关于亚伯拉罕及其后裔的记载都不可靠,常常与史实不符,甚至彻底否定亚伯拉罕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还有学者说亚伦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在出埃及及原始的传说中,毫无地位,等等,不一而足。但是,《圣经》考古学的丰硕成果使底本说学者的这些论断不攻自破。学者爱尔达 (John Elder) 说:

 

 

 

  若说考古科学的兴起,解开了历史学家和正统基督教之间的死结,实在不是一种夸张。一点一滴地,一座接着一座的城市,一个接着一个的文明,一种接着一种的文化出土,这些本来只是秘藏于《圣经》中的回忆,透过考古学者的研究,都被置放在古代历史轨迹的正确位置上。[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