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写 《圣经》的文士多是非常敬虔、仔细、和竭尽心力的。但抄写过程处处是陷井,稍不注意,就会出现抄写错误。抄写错误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是视觉错误。有些字母形状相似,容易抄误,如希腊字母 ς 和с ,0 和 θ 。抄写时,如果第一行和第三行的同一位置的两个字的字头或字尾 (或音节) 相同,抄写者就可能从第一行径自跳到第三行而漏掉两行中间的一整段话。这叫做边侧视线 (Parablepsis) 。梵谛岗抄本的《约翰福音》十七章十五节的古怪异文,就是因为漏掉了括号中的话而产生的:“我不求你叫他们离开 [世界,只求你保守他们脱离] 那恶者。”[85] 这种错误不禁使笔者回想起“文化革命”时,有同学写好大字报后,要在阶级敌人的名字上打上红 X ,但由于阶级敌人的名字和伟大领袖的名字在上下行的同一位置上,一不留神就出错了。大字报贴出去以后被人发现,追悔莫及,当场被打成“反革命”。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是笔误,可谁敢为他开脱呢!短短几页大字报就会出现这种严重失误,何况抄写长长的经卷呢。还有一种视觉错误是遗漏或重复抄写。有时仅仅一个字母之差,就引起经文意思的改变。例如,《使徒行传》二十七章三十七节的经文:“我们在船上的 (ẻν τω πλοίω) ,共有二百七十六 (соς ) 个人”,但梵谛岗抄本为“……约有七十六 (ως ος ) ……”,原因就是后者在抄写时,多写了一个ω ,把 πλοιωςος 抄为πλοιωωςος ,从而以不同的方式断开、产生了不同的字引起的。[86]
另一种是听觉错误。有些字是同音异意的,如同英文中的 way 和 weigh ,to, too 和 tow 。希腊文中的母音 η 、ι 及υ ,双母音ει 、οι 、υι ,发音相似,很容易抄错。当一人念,多人抄时,更是如此。比如,《启示录》一章五节:“他爱我们,用自己的血使我们脱离罪恶”中的“脱离”为 λύσαντι ,有的抄本把υ 抄成ου ,“脱离”就变成了“洗去”( λούσαντι) ;但较古的抄本都支持前者。[87] 在希伯来文中,字母d (daleth) 和r (resh) 的形状很相似,容易混淆。《撒迦利亚书》十二章十节的经文是:“他们必仰望我,就是他们所扎 (daqaru)的 。”但《七十士译本》却译为:“他们将面向我,因为他们在 [我] 上面胜利地跳舞。”学者们认为,这是将 d 和 r 混淆了,把daqaru 误写为daqadu (跳舞) 之故。[88]
再一种抄写错误是断句引起的错误。古时候,《圣经》的经文没有标点,是连着书写的,需要读者自己断字、断句。不同的断字、断句就可能产生不同的意思。这与中文相似。“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客人的断句为:“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主人的断句则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例如,《利未及》十六章八节:“为那两支羊拈阄;一阄归与耶和华,一阄归与阿撒泻勒 (‘αzα’zel )。”长久以来,“阿撒泻勒”充满神秘感,人们不知它为何物。中世纪的拉比认为,它是旷野一支多毛的魔鬼。如果是这样,亚伦就是为一个魔鬼拈阄了;但是,旧约律法是严禁以色列人拜魔鬼的。艾基新 (Gleanson L. Archer) 认为,一个简便的解决方法就是,把‘αzā’zēl 分为‘ēz ’ āzēl ;‘ēz ’ āzēl 的意思是“一支分离或除去的羊”。《七十士译本》和《拉丁文武加大译本》都接纳了这个解决方法。[89]
还有一种抄写错误是判断错误。经卷旁边空白处常有眉批,写下有些注释或对经文中错误之处的改正。有时,眉批和正文很难区分,抄写者就把眉批抄入了经文中。
以上的抄写错误都属于无意的错误。但有时侯,抄写的人也可能作有意的更改。这一类的更改包括拼音和文法上的修改、为求经文和谐而作的修改、附加的补充和文字修饰、为澄清史地方面的疑难而作的修改、和为了教义而作的更改,等等。这些更改都是出自抄写员的善意和责任心。因此,危险性较大的文士,往往是那些想保存正确经文的文士,他们认为经文中那些不当的地方是前人渗入《圣经》的,应予以纠正。仅举一例。《马太福音》二十四章三十六节,耶稣说:“但那日子,那时辰,没有人知道,连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子也不知道,唯独父知道。”有的文士拒绝接受这话,认为这无法调和耶稣的无知和神性,解决的方法就是干脆把“子也不知道”从经文中去掉。[90] 不过,很多抄写的文士都是严格地照抄,一点也不敢变动的。
为了保证抄写的准确性,从主前400 年到主后 200 年间,文士们已开始建立一套校对、审核的方法。比如,他们数算每一卷经卷的字数和字母的数目,编成一份资料,提供给抄写员,用以检定新的抄本的准确性。[91] 马索拉学者 (Masorah) (字面的意思是“传递者”) 承继古时的文士,成为《圣经》经文的守护人。他们审定经文的时间约从主后 500 年至 1000 年。[92] 他们把元音符号、标点和重音符号引进原来只用辅音写成的经文,发展出三套标示元音的系统。他们的任务不是自创一套发音的方法,而是设法把已经承袭下来的或已被接纳的发音传下去,并且在一些有争议的发音上作一个选择。为了准确地传递经文,他们运用可以想到的各种保障方法。例如,找出每卷书的字母的总数;标明每卷书正中的那一个字母和那一个字词;搜集在字母的形状、位置上的任何异常之处;记录某个字或片语出现的次数;列出旧约中只出现两次的字词;列出经文中所有异常的拼写法;等等。真可谓不厌其烦,不惮艰苦。[93] 出于对《圣经》的尊重,他们不在经文上作任何改动。为此,马索拉学者独创了一套编辑附注系统。当发现前人的一些抄写错误时,他们会把错误留在经文中,而把他们认为正确的字词的写在该字词的上方,并在旁注中注明该字词的子音字母。[94] 这种注释或按语被称为“马索拉”(Massorah) 。写在页边、较短的注释叫“小马索拉”(Massorah parva) ,只注明那字词出现的次数;置于每页顶部或底部、较详细的注释则被称为“大马索拉”(Massorah Magna) ,能提供字词的某一种形态的经文出处索引。[95] 由于马索拉学者的坚韧的、辛勤的付出,马索拉经卷对旧约《圣经》的注释,尤其是在字词发音和文法方面的注释,在传统上被接纳为权威性的解经的指南。[96]
马索拉学者主要生活在加利利海西岸的提比利亚。被今人知道名字的马索拉学者中,有亚设之子亚伦 (Aaron ben Asher) 和拿弗他利之子 (ben Naphtali) 。亚伦的家族似乎连续五代都致力于经文的校订工作。现今的希伯来《圣经》的版本就是基于亚设之子的抄本。[97]
上面简短的叙述可让人了解,抄写《圣经》是一件多么艰苦、繁重和枯燥的工作,抄写员在生理上、心理上承受着多么巨大的压力和煎熬。麦子格 (Bruce M. Metzger) 搜集的一些卷尾语,[98] 可以窥测抄写员的内心世界:
“不会写字的人以为这工作轻松;其实我们是牵三指而动全身。”
“抄书使人驼背,使肋骨刺入肚子,叫全身虚弱。”
“正如游子喜见家园,刻苦 [抄书] 的人,也乐于见到最后一页。”
“抄完了,感谢主!”
有些卷尾语包含了祝福和祷告:[99]
“凡说‘神祝福文士灵魂’的人,愿神祝福他。”
“主啊!怜悯归于抄写者,智慧归于阅读者,恩典归于倾听者,救恩归于 [这本书的] 主人。阿
门。”
“读者啊,请用属天的爱宽恕我,原谅誊写人的大胆,使他的错误变得有用……文士都会过去,可是他所写的将永存。除了在复活时还会看见的以外,什么都不要写。愿主耶稣基督使这圣抄本有益于拯救可怜抄写者的灵魂。”
著名修辞家、哲学家、意大利东哥特皇族宰相加修多儒 (Cassiodorus) 成为僧侣后,创办了闻名的维菲尔修道院 (monastery of Viviers) 。他认为,神的赏赐是大于抄写的痛苦的:
[文士] 念《圣经》,让心灵全然受教。抄神的律例,助其广布流传,这工作多么喜乐,这辛劳多么值得赞扬。用手向人传道,用手指使各族和好,把无声的福音带给世人,拿笔和墨水对抗魔鬼的阴谋诡计!因为文士所写的每一个神的字,都是在撒旦身上的重创。所以,文士虽然坐在一个角落,但藉着所抄写的《圣经》四播,他却能各处游行……人复制天上的话语,允许我用这个比方,三个手 指头是用以表达圣三一的彰显。潜心默想的人会发现,这是多么荣耀的景象!挥 [芦苇] 笔疾书《圣经》,报应那恶者的邪行,他曾在主受难时,叫人用芦苇打主的头。[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