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导论

  这本书不是要提出一个新的神学思想,而是要把这个一般人称作「改革宗信仰*(The Reformed Faith)」或「加尔文主义*(Calvinism)」的伟大思想做一番整理,并且证明这信仰绝对合于圣经,也绝对合于理性。

  今天很少人还会注意预定论(predestination),即使是一般人眼中的「死硬派预定论者」对预定论的了解也未必很完全。不过今天大部份福音派*(evangelical)教会都还把预定论摆在信条里;预定论也曾经对政治界与教会界产生很大的影响。欧美的长老会*(Presbyterian)与改革宗教会*(Reformed Church)中各支派的信条都完全符合加尔文主义;浸信会与公理会*(Congregational Church)虽然没有列出它们的信条,但从他们具有代表性的神学著作与教导来看,大体上也认同加尔文主义;伟大的荷兰自由教会*(Free Church)以及所有的苏格兰教会*(Church of Scotland)几乎都奉行加尔文主义;还有(英国的)国立教会*(Established Church)和从它分出来的圣公宗教会*(Episcopal Church),他们的「三十九条*」(Thirty-nine Articles)基本精神也是加尔文主义;威尔斯(Wales)的怀特腓*循道会(Whitefield Methodists)直到今天仍然自称为「加尔文循道会」(Calvinistic Methodists)。

  奥古斯丁*(Augustine)主张预定论,这使他与教会中所有藐视神至高主权*(sovereignty)、对神不冷不热的信徒划清界线,壁垒分明;奥古斯丁成功地显明了他们的错误,预定论也就成为普世教会所主张的信条。大部份经过历史考验的基督教信条,都包含「拣选*(election)」、「预定」、「圣徒永蒙保守*(perseverance of the saints)」等教义;任何人即使只是大致浏览一下这些信条,也必定能够看出这个事实。另一方面,阿民念主义*(Arminianism)存在了几个世纪,仍只能勉强算是纯正的信仰。事实上,阿民念主义直到主后1784年才被纳入英国循道会*(Methodist Church)的教义里,在此之前没有一个有组织的教会公开主张过阿民念主义。

  历史上伟大的神学家如奥古斯丁、威克里夫*(Wycliffe)、路德、加尔文、慈运理、詹求思(Zanchius)、欧文*(Owen)、怀特腓、托普雷狄*(Toplady),我们这一代的神学家如赫治*(Hodge)、达布尼*(Dabney)、甘宁汉(Cunningham)、司密斯(Smith)、赛德*(Shedd)、华腓德*(Warfield)与凯波尔*(Kuyper)等都主张并且尽力教导预定论。几乎所有抗议宗信徒(Protestants)都承认这些人物是基督教界的顶尖学者,而且他们在这方面的著作也从来没有被驳倒。甚至其它宗教(如回教)也有许多信徒相信某种形式的预定论,还有各种形态的宿命论*(fatalism)盛行于一些异教国家,机械论哲学(mechanistic philosophy)与命定论哲学(deterministic philosophy)对英、德、美各国有大的影响,这些现象都使我们觉得,预定论至少是值得我们仔细研究的题目。

  从宗教改革到今天已经有好几百年,在这期间抗议宗*教会(Protestant Church)大多数牧师与教师都勇敢地传扬预定论,但如今却只有很少的人在传扬预定论;所谓「毫无保留的加尔文主义者」(Calvinist without reserve)今天已经很少见了。托普雷狄*提到英格兰教会*(Church of England)时曾说:「加尔文主义确实曾经受到主教、牧师、大学老师以及信徒们的拥护,认为是捍卫(英国)国立教会*的重要道理。在爱德华六世、伊利沙白女王、詹姆斯一世的时代,以及查理士一世在位的大半,很难找到一位不宣扬英格兰教会*教义(就是加尔文主义)的牧师,今天则刚好相反,很难找到一位宣扬加尔文主义的牧师。大体来说,我们已经放弃了改教时期的原则,大多数教会的讲台和门楣上也已经写上了『以迦博』三个字(意思是:『荣耀离开了』)」(注一)。托普雷狄这番话也正是我们今天教会的写照。

  在我们今天这个已经接受启蒙运动洗礼的时代,大家愈来愈把加尔文主义当成陈腔滥调。韩密敦(F. E. Hamilton)教授有篇铿锵有声的短文〈当今的改革宗信仰〉(The Reformed Faith in the Modern World),一开头便说:「今天在长老会里,好象很多人都默认加尔文主义已经过时了;如果有人公开说自己相信预定论,不但传道人,就是一般信徒也会用揶揄的态度看待他。他们仿佛觉得,今天已经开明到这种程度了,居然还有知识份子是『真加尔文主义者』,这种人真是值得收藏的古董,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是否应该认真查考一下,加尔文主义到底在说什么。在他们眼里,加尔文主义就和『异端裁判所』、『地球平面说』一样,不过是现代科学尚未萌芽之前,人类曾经有过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落伍想法罢了。」正因为今天人们对加尔文主义的态度这么偏颇,坊间又缺乏相关资料让人了解,所以我们认为写一本这样的书来讨论加尔文主义是一件很要紧的事。

  这套思想体系原本是加尔文写的,他的逻辑清晰有力,所以直到今天我们仍然用他的名字称呼这体系。当然,这个教义不是他的独创,只是他把读经得到的亮光说得更清楚罢了。早在加尔文出生之前一千多年,奥古斯丁已教导这个教义了,改教领袖们也都传讲它。但神使加尔文对圣经有深刻的认识,又赐给他敏锐的心智、组织的才能,使他能比别人更清晰有力地讲解这项真理,并为这项真理辩护。

  别人称这个教义为「加尔文主义」,称我们是「加尔文主义者」,我们都认为这是一项光荣;不过名称只是一种工具,让人方便沟通罢了。瓦波顿(Warburton)说:「我们其实很有理由称『万有引力定律』为『牛顿定律』(Newtonism),因为大哲学家牛顿(Sir Isaac Newton)是第一个把这项原理解释清楚的人;其实牛顿还没出生的时候,人们就已经熟悉宇宙中的万有引力了;万有引力从创造天地的第一天就已经有了,因为神以万有引力管理宇宙;只是世人对万有引力的原理不完全了解,例如万有引力的威力有多大?影响有多深?就直到牛顿研究清楚了,大家才明白。同样,加尔文主义的原则早在加尔文出生之前就存在了,甚至从神创造人类之后,加尔文主义的原则就一直是世界历史进行的重要动力;加尔文只是最先把这些原则整理成一套思想体系的人,所以这套思想体系以及相关的信条,都以加尔文为它们的名字』(注二)。我们要顺便提一下:「加尔文主义者」、「信义宗」、「清教徒」、「天路客(Pilgrim)」、「循道会(Methodist)」、「浸信会(Baptist)」甚至「基督徒」这些名字起初都只是绰号,只是后来大家一直用这些名字称呼这些人,就成为他们正式的名字了,大家也都知道这些名字的意思。

  加尔文的教导有个特质,就是高举圣经,认为是圣灵默示了圣经,使它有独特的权威。加尔文在他那个时代就被公认是杰出神学家,他总是以圣经为自己立论的依据。圣经有提示的,他就加以发展;圣经没有线索的,他就不去论述。这使人觉得他总是以斩钉截铁的口气发表其论点,以致惹起批评家的反感。因为他的观察敏锐,又善于推理,所以一般人认为他只是一位思考型的神学家而已;其实加尔文固然有一流的推理能力,他分析问题也能深入核心,足以使他的对手望而却步,但是他发展他的神学思想,主要并不是靠这些天份。

  加尔文的心思活泼有力,使他能深入探讨问题。加尔文探讨神的救赎计划,不是只停在表面的道理,而是深刻到一般人很难想象的地步。他把圣经中隐藏的真理展现在世人面前,并且强调那些改教以前大家比较不注意的部份。他使保罗的教导重见天日,将它的意义说得更清楚完整,并且使它发展成基督教会很重要的一部份。

  预定论的教义所引起的反对,可能比其它圣经教义都大;它被误解、被讽刺的程度也肯定比其它教义更多。瓦波顿说:「在人面前提起预定论,就好象在一头被激怒的牡牛面前摇动红旗一样,只能使他们以最激烈的情绪毁谤它、中伤它。可是人们攻击它、憎恨它,或者是误解它,都不能成为我们任凭它随流失去的理由。真正该问,也最重要的问题,不是人对它的态度如何,而是它到底是否真实。」(注三)

  为什么许多人,甚至许多所谓的知识份子,毫不考虑地反对预定论?有一个原因是:他们完全不知道预定论到底在讲什么,圣经对这教义的教导是什么。这其实不足为奇,因为今天教会给信徒的圣经装备太少了。人如果肯勤奋地研究圣经,就知道圣经与他们原来想法的差距有多大。预定论对欧洲与美洲的历史有非常大的影响,所以我们至少不应该忽视它。此外,我们也请大家评评理,我们如果不先客观地研究一个教义正反两方的证据,就拒绝这个教义,这样合理吗?预定论是圣经非常深奥的真理,基督徒如果仔细研究,绝对收获丰硕。如果有人决定不先了解预定论就一味地反对,也请他们不要忘记,这个教义已经影响了许多智能卓越、品格高尚的人;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他们怎么会这么坚决相信它呢?

  我们在这里也许还必须提出一点请读者留意,就是尽管预定论是一项伟大而神圣的圣经真理,也是许多教会信守的基本教义,但总不要把这当成是改革宗信仰的全部。正如凯波尔*博士说的:「如果有人以为『预定论』、『圣经权威』等教义就是加尔文主义仅有的重点,那就错了。在加尔文主义的体系里,『预定论』或『圣经权威』都是推论的结果,而不是推论的基础;它们好比一棵树的枝叶,枝叶茂盛可以证明这棵树长得好,但枝叶并不是根,而是从根而来」。预定论原本就与其它真理有关,如果硬把它抽出来单独讨论,就不踏实,容易被扭曲。我们介绍任何学说,都必须考虑它是否属于一个更大更完整的体系,如果是,就得考虑它与整个体系中其它各部份的关系,否则难免会有所偏颇,而〈西敏信条*〉(Westminster Confession of Faith)就是以平衡的角度来叙述这个更大更完整的体系,其中就包含预定论。这整个体系包含的教义有:三位一体,基督论,圣灵的位格,圣经的默示,代赎*,复活、主亲自再来......等等,〈西敏信条〉对这些教义都有介绍。此外,我们也不否认阿民念主义有许多重要的真理,但我们真的认为只有以加尔文主义为基准,产生出来的教导才能把基督教的思想传得比较完备。

  大部份人以为预定论和加尔文主义几乎是同一回事,其实它们还是有差别的;如果把它们的关系拉得太近,会产生不好的效果,使许多人心存成见,以致反对加尔文主义。加尔文主义五要点*(Five Points of Calvinism)的情形也是这样,我们随后会讨论这件事。尽管预定论与五要点(Five Points)都是加尔文主义中非常重要、不可缺少的部份,但绝不是加尔文主义的全部。

  以预定论为主题的讨论,从古到今无穷无尽,但多半是为了要使预定论看起来不那样尖锐,或者是表面上在解释它,实际上在删减它。甘宁汉说:

  「当人讨论预定论时,真是进入一个最深、最不可测的领域,是人类智力探索的极限,就是探索耶和华这位不可测度的神,他的本质和他的属性、心意与作为,也关乎『人』这有思考能力的受造物在永恒里的命运。这题目的性质既然那么特别,我们当然有理由必须以最深的谦卑、恭谨、敬虔来探究,因为这题目关系到无数人在永恒里的痛苦,是何等可畏,何等严肃,又何等沉重啊!固然有许多人是以这种严谨的精神探讨预定论,但也有许多人是轻率地揣测神的预定,甚至陷入漫无节制的联想,无法自拔。历世历代以来,恐怕再也没有什么题目像预定论一样,能吸引这么多聪明人注意了。预定论的相关讨论,无论是哲学方面,神学方面,或是实践方面,也都已经非常齐全了。如果有哪个题目是我们敢说有过一番地毯式讨论、每个细节都没放过的,那就是预定论了。

  大家都认为预定论是个大题目,它还可以分成许多子题,而且古往今来许多哲学家至少对部份的子题已经有过充分的讨论......。人类为了讨论预定论已经精锐尽出,但对相关的难题从来没有提出一个充分的解答,而且我们敢笃定地说,除非神赐给人类更完整的启示,或大大提升人类心智的能力,否则人类是永远不能解决这难题的;也许更正确的说法是:这题目本身就不容许有限的人提出充分的解答,因为人如果完全了解这些事,就是了解那位无限之神的心意了,这原本就是有限的人办不到的。」(注四)

  笔者写本书时收录了许多预定论相关作品的精华,所以有许多论证不是笔者独创的见解,而是引用别人的说法,他们的聪明才智超过笔者许多倍。笔者把这本书大略看过一遍之后,真的不禁想到一位著名法国作家说的:「各位眼前这束鲜花,是我在别人的花园中采集、编扎而成的,其中除了那根捆扎的细线外,其余都不是我的功劳」。话虽如此说,搜集材料,分门别类,也是一件不小的工程。

  「预定*(predestination)」和「先定(foreordination)」在本书是同义词,何时用「预定」,何时用「先定」,只是笔者个人的喜好,如果要讲出一个原则,也许「先定」比较用在历史或自然界的事件,而「预定」主要指人类最终的命运。本书的圣经经文采用《和合本》,如有例外则标明「另译」。

  笔者也要特别感谢〈今日基督教〉(Christianity Today)杂志的编辑克理格(Samuel G. Craig)博士、西敏神学院理事会主席史帝芬(Frank H. Stevenson)博士、西敏神学院(Westminster Theological Seminary)护教学教授范泰尔*(Cornelius Van Til)博士、普林斯顿神学院系统神学教授卡司帕•赫治*(C. W. Hodge)博士。本书原本篇幅比现在小很多,那时就是在赫治博士指导下撰写的;此外,英国伦敦的「无上恩典联会(Sovereign Grace Union)」秘书长艾瑟顿(Henry Atherton)牧师也给我们很多宝贵的帮助,笔者在此一并致谢。

  我们在此重申,本书的宗旨是介绍改革宗信仰,也就是加尔文主义,并且为它辩护。我们不是要与哪一个宗派为敌,但一般说来,加尔文主义与阿民念主义是不兼容的。我们出版这本书,是希望那些认为自己是持守改革宗信仰的人,对这伟大的真理能有更清楚的了解,也更宝贵自己所持守的信仰;我们也盼望那些不明白加尔文主义,甚至反对加尔文主义的人,能看出加尔文主义所包含的真理,并且宝贵这真理。

  本章到此告一段落,从前面的简介可以知道,我们要面对的问题是:神是否从万古之初就已经先定了一切将要发生的事?有什么证据支持这种说法?有理性的受造物有自由选择权*(free agency)、神有「完全(perfection)」的属性,这两件事与预定有没有冲突?如果有,应该怎样解决?

 


  (注一) Toplady, Preface to Zanchius' Predestination, p.16.

  (注二) Warburton, Calvinism, p.23.

  (注三) Warburton, Calvinism, p.23.

  (注四) Cunningham, Historical Theology, II., pp. 418, 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