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享乐宗教

建构一套乐趣神学观

你认为用什么来象征现代西方文化最合适呢?汉堡包?立体声音响器材?汽车?飞机?电视?电脑?我认为是按摩浴。为什么?因为按摩浴给你无穷乐趣。你可与同伴在一起,轻松一下,在华氏一百零二度﹙摄氏三十六度﹚的水温中,有属于自己的独立喷气流。这的确是人生中一大享受。土耳其浴和蒸汽浴对健康有益,但享受按摩浴则纯粹是以一种绝对惬意的方式去消磨时间。因此我有机会也尝试一下﹙或许每两三年一次﹚。按摩浴是一个贴切的象征,正好表达了现代西方世界如何迷恋及追求舒适的松弛方式。对我们的祖先来说,休息,是为了有充足精神去工作;对我们来说,工作,却是为了取得余暇来休息。我们费尽心思去发掘那些能带来乐趣与享受的新途径。按摩浴在不同方面代表了度假、旅游、体育活动和文娱节目,而在我们这个崇尚物质的世代里,这些就被视为生命意义所在。

这种趋势给西方基督教带来使人忧虑的后果。享乐主义使圣洁变形,今天,我们对事物的优先考虑,正受享乐主义所支配。我们会否渐渐失去作为基督门徒的道德内涵呢?也许会的。我第一次体验按摩浴的舒适感受时,就突然有这种思想,于是我写了以下的文章: 

按摩浴随想

那个星期六,我和一班人花了大半个下午享受热按摩浴。与我同去的是一组接受我指导的学生,是他们提议我试试按摩浴的;他们说,你会喜欢的。我过去一直以为只有荷里活的享乐主义者和三藩市爱奢侈享受的人才会浸按摩浴,现在才知道,原来在某些情况下,维真学院﹙Regent College﹚的教员也可享用。看来,人每一天都会学到些新事物。

我坐在那里细尝按摩浴的舒适感受,说说笑,适应一下那种有气泡从各方面冒进来的感觉,突然灵机一触,心想:按摩浴岂不正好象征现代宗教的路线吗?按摩浴是一种感官享受,能令你完全松弛、无牵无挂:不用你大伤脑筋或在其他方面费劲,只让你感到非常舒服,什至认为是一大乐趣﹙尤其像我这样,与导修小组的学生齐分享﹚。今天许多人都希望基督教就是这样,并且努力使基督教变成这个模样。当然,最终要做的,就是拆除教堂的椅子,改为建设按摩浴室,那就再没有少人出席的烦恼了。同时,现在已有许多教会、布道家及电子媒介传道人经常安排一些使我们觉得是仅次于按摩浴的场合 ── 诸如轻松愉快的聚会、齐齐欢乐的时间等。人们给快乐下定义为一头热情小狗;这种宗教所表现的快乐,是对扭开电视机或前来聚会的人一律予以热烈欢迎;诗班唱出甜蜜温馨的诗歌,使人陶醉;祷告和讲道的用字让人感到亲切舒服;最后还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享受按摩浴后的人也会这样﹚。至于「神在哪里?」这个问题,不管讲道内容是什么,人们透过这些场合实际得出的答案是:在传道人的掌握之中。当然,上述一切都叫人舒畅,但这是信仰吗?是敬拜吗?是事奉神吗?这些活动的实质内涵是敬虔吗? 

我在那里享受着按摩浴,深深地沉醉于那无拘无束的轻松舒适感受,渐渐明白到为什么前述那些虚饰的民间宗教能如此深得民心。高度紧张的现代生活叫人吃不消,于是我们竭力寻求刺激,把自己弄得头晕目眩。在现代社会里,人际关系非常薄弱,家庭破碎;商界竞争激烈,而那些不能爬上高位的人,感到自己只不过是别人机器里的一颗齿轮。自动装置和电脑技术带来的结果,是生活步伐愈来愈急速紧张,因为我们不再需要像我们的祖父母辈那样,花许多时间在那些有助松弛神经的日常杂务上。仅为了保持原位,我们就要比以前任何一个世代的人都跑得更快。无怪乎现代西方人转向宗教时﹙事实上这些追寻宗教的人也不多﹚,他们只想完全轻松愉快,立刻得着安慰、支持,而无须付出任何努力便能振奋起来:简言之,也就是按摩浴宗教。这是他们的需求,而追上潮流的宗教界人士也急于满足他们。按摩浴宗教最明显地说明了供求定律。

那么我们该对按摩浴宗教持什么观点呢?当然,正常的生活节奏应该包括休息松弛的时间;第四条诫命正好为此目的而设。工作与娱乐交替进行也是正确的;一味工作,从不玩乐,只会使人变得呆钝。在古时,饮宴是欢乐的场合,耶稣就因为经常出席宴会而被指为贪吃嗜酒的人。在许可的情况下,享受肉体给我们的快乐,是对创造主表达感恩的一种操练。这与蔑视肉体的态度刚好相反。﹙蔑视肉体的人,充其量只能表现出崇尚精神的柏拉图主义,在最坏的情况下,更变成摩尼教的信徒,视物质为根本的罪恶;然而两者均为超级的属灵自负表现。﹚无拘无束地表达丰富的感情,如拍手、跳舞、高呼赞美的话及在祷告中呼喊出来,只要不绊倒人,也是许可的。我们或可称这些为按摩浴因素,没有这些因素,我们的基督教信仰就显得不那么虔敬、不那么生气勃勃,因为人情味不足。但是,如果基督教仅有这些因素,别无其他成分,如果我们纵情于轻松愉快的感受,自我陶醉,逃避艰难的任务,不愿坚守不受欢迎的立场,躲开那要求自己付出太多的人际关系,那我们就达不到圣经所要求以神为中心的标准,也没有遵从耶稣的呼召,过背负十架的生活,而我们向世界所宣扬的,也不过是我们自己的腐败。神啊,求你帮助,不要让我们陷落这种境况中。我情愿今后也不再接触按摩浴──但我希望不需要这样…… 

我在这篇文章中表达的内容可归结为三个论点: 

1. 按摩浴宗教是几乎对的。不错,但它源于一种错误的心理,因为那看似矛盾的真理是:你愈追求舒适享乐,就愈是得不到。不论是属灵方面或在自然的层面上,要心中真实经历这些主观感受,只可以透过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事情上,一些被视为有价值、令人鼓舞和不得不做的事情,那愉悦舒畅的感觉才会随之而生。有人说得对,快乐的种子在服事的泥土里生长得最茁壮。我们忠心去做的「其他事情」,往往是为某些人而做;我们服务的对象,是人,而不是抽象的观念。在属灵方面的快乐,尤其如此。我们得着这种快乐,是因为认识到圣父圣子救赎的爱,并以积极忠心的行动,去表达感恩。你爱神,便感到快乐。你积极讨神喜悦,祂平安的喜乐就流进你心。当中的因果关系就是这样。然而,按摩浴宗教触及一个深奥美妙的神学真理,因为它突出一个事实,就是真正享受是真实敬虔所不可少的一部分。

我们需要强调基督教的喜乐传统。我们由于不信,总怕神是个严苛而冷漠的工头,一方面不愿给我们快乐,一方面要求我们做一些我们不想做也不能从中取乐的工作。不过,这与圣经所教导的刚好相反。「在祢面前有满足的喜乐,在祢右手中有永远的福乐。」﹙诗一六 11﹚「祢也必叫他们喝祢乐河的水。」﹙诗三六 8﹚「我最喜乐的神」﹙诗四三 4﹚。「我要因祢欢喜快乐」﹙诗九 2﹚。「神的国……在乎公义、和平,并圣灵中的喜乐。」﹙罗一四 17﹚「但愿使人有盼望的神,因信将诸般的喜乐、平安充满你们的心」﹙罗一五 13﹚。以下一首圣诗,由擅长以诗歌表现清教徒精神的加尔文派圣诗作家以撒.窝特尔﹙Isaac Watts﹚所着,歌词热情洋溢,充分表达出基督徒欢欣喜乐的心情: 

来吧,爱主的人啊,让我们洋溢喜乐,齐声和唱美妙乐音,围绕基督宝座。
心中忧伤,永远尽除! 宗教信仰绝非为减少乐趣。
那不愿歌唱的人从不认识神,但天上君王的儿女,要将喜乐传播海外。
在至高处掌权之神,随己意响雷。驾御空中风暴,操纵海洋。
可畏的神是我们的。是我们天父,我们所爱,祂要赐下属天的权柄,把我们提升。
在那里,我们得见祂的面,永不再犯罪; 饮于社恩典的河流,享受无穷乐趣。
蒙恩的儿女领略到荣耀始于地上; 属天果子自地上长出,乃因信心与盼望。
锡安山出产千万神圣香甜美果,在我们抵达天堂田野或踏足黄金街之前。
让我们不住欢唱,抹干每滴眼泪! 我们正操过以马内利之地,迈向天上更美的世界。

阿们!窝特尔说得对。一些人以为基督教带来忧愁,其实恰恰相反。基督教能驱走悲哀。罪恶带来忧伤,但虔敬却予人快乐。按摩浴宗教其实蕴含着人的一种本能。

很可惜。我在《福音神学词典》﹙Evangelical Dictionary of Theology, 1984﹚或任何我所知的神学词典中也找不到乐趣﹙pleasure﹚的条目。固然,一些阐释喜乐﹙joy﹚的论述有时也精辟地提到乐趣,例如以下一段出自《福音神学词典》的解释就是: 

喜乐: 生命中的喜悦,其感受此痛苦或乐趣更深刻,……本局限于或单受制于外在环境因素,……是神的恩赐,……是一种生命品质,并非纯粹稍纵即逝的情绪。……一个人深深感受到生命中有神的同在,便经历到丰盛的喜乐。……耶稣清楚指出,喜乐与爱和顺服是不可分割的﹙约一五 9-14﹚。……人在痛苦或软弱中,仍能充满喜乐,因为他看见苦难含有救赎意义,软弱使人完全倚靠神﹙太五 12;林后十二 9﹚。

首先要说的,是喜乐的感受比乐趣深刻,而且乐趣不是喜乐的先决条件。我们必须先弄清楚这些观念,然后才适宜讨论基督徒生命中的乐趣。一旦确定乐趣不是喜乐的先决条件,我们就可以建立一套正确的乐趣神学观。这一代的人从佛洛伊德﹙Freud﹚那里认识到﹙再加上亲身的体验﹚,追求乐趣是人生中一大动力;如果我们要对这一代讲话,就需要有一套乐趣神学观。

如何建立这样的一套神学观念呢?它必须最少包含以下几点: 

1). 乐趣是「感官或头脑上的满足;惬意的感觉或情绪;享受或对美善的期待。」﹙引自韦氏[Webster’s]词典﹚像喜乐一样,乐趣是神的恩赐,但喜乐是主动的,而乐趣则是被动的。乐趣是感受,透过外在刺激或释放身体内在紧张情绪而产生,或者由领悟、记忆或头脑的辨认而来。

乐趣是人类理想境界的一部分。亚当在犯罪之前,享受着无穷乐趣﹙伊甸园是乐趣的象征;亚当犯罪后被逐出这个神的乐园﹚。我们完全得赎后,将可以永远享受圆满而不变的乐趣。「他们不再饥,不再渴;日头和炎热也必不伤害他们;……羔羊必……领他们到生命水的泉源,神也必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启七16-17﹚神为乐趣创造我们,也为乐趣救赎我们 ──  

既赐予我们乐趣,祂本身也得着乐趣。鲁益师笔下的大魔鬼﹙Screwtape﹚从他自己的角度去埋怨神,也有他的道理:「祂其实是个享乐主义者。什么禁食、警醒、付代价、十字架等,全都不过是门面工夫,或只像海岸边的泡沫。在海中,在祂的海洋中,满是乐趣,多多的乐趣。他没有隐瞒这个事实;在祂右手中有「永远的福乐」。呸!」 

2). 乐趣﹙有意识地享受的﹚没有内在的道德本质。使乐趣正确、美好与有价值,或是错误、不良与罪恶的,是伴随乐趣而来的东西。试着看你追求乐趣的动机与带来的后果。你付上多少心力去追求乐趣?乐趣产生怎么样的行为?你得着乐趣时有什么反应?如果乐趣是自然而然地来的,如果我们视乐趣为神的恩赐,存着感恩的心去领受,如果乐趣对我们自己成他人也无损,如果当中的喜悦能引发我们重新向神献上感恩,那这种乐趣就是圣洁的。但是,如果人放纵自己去追寻享乐,但求满足自己,而不理会是否讨神欢喜,那么,不论那行为本身是否毫无价值或有害,那人已陷入网罗,迷上了圣经所说的世上宴乐和罪中之乐﹙路八14;来一一25;参赛五八13;提前五6;提后三4;多三3;雅四3,五5;彼后二13﹚。愉快的经验,不论是吃、喝、享受性爱、玩游戏、听音乐、浸按摩浴,诸如此类,是好是坏,圣洁或不洁,全视乎我们如何看待这经验。

在创造的秩序里,乐趣原应是引导人向神的指标。因此,人若一味追寻享乐,迟早会感到苦闷、厌恶﹙传二 1-11﹚。不过,同是在传道书里,却这样写道:「人莫强如吃喝,且在劳碌中享福,我看这也是出于神的手。论到吃用、享福,谁能胜过我呢?」﹙二 24-25﹚因此「我就称赞快乐」﹙八 15,参九 9﹚。一位犹太教教士说,在审判的日子,神会因为我们忽略祂所供给的欢乐而跟我们算帐。基督徒教师们非但没有辩称轻视乐趣是一种超越的属灵特质,反而坚决认为这种态度实际土是摩尼教异端,是骄傲的罪。乐趣是神所设计安排的,为使我们更敏锐地感受到祂的良善,对祂存更深的感恩,并且有更坚定的盼望,期待在未来的世界里得享更丰盛的福乐。严谨的英国基督教道德家鲁益师宣告说,地上爱侣最狂热的欢乐,跟在天堂上认识神的喜悦相比,就显得淡而无味。我们若以这种态度去领受欢乐和作出反应,一切欢乐都会得到圣化,事实上我们的乐趣更会因此增加。

按摩浴宗教追求的就是这一切;这是正确的。不过,很可惜,它有时弄错了,以致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现在就让我们看看是什么问题。

2. 按摩浴宗教根本上是错误的。为什么?因为它既表现自我中心,不愿克己,也反映幸福主义﹙eudaemonism﹚的态度,拒绝接受神的管教;因此成为双重的不虔不敬。

「自我中心」是指在堕落的人性的中心,有撒但的形象。自我中心的人不愿意看自己是为讨神喜悦而生存,相反,他认为自己是万物的中心。自我中心生命的法则和动力,是不断追求某些形式的个人享乐。这种突出自己、自我崇拜的综合症,其内蕴的格言是「愿我的旨意成就」。基督教给它的名称是骄傲。虽然自我中心的骄傲或会披上基督教的外衣,但它腐蚀基督教的内容和精神。它企图操纵神,利用祂来达到我们个人的目标。如上一章所暗指的,这简直是将宗教化为魔术,视那创造我们的神为奴仆,或阿拉丁神灯里的神仙,任由我们差使。真实敬虔的基本要素,是以神为中心,也就是弃绝自我中心,承认我们基本上是为神而活,而不是祂为我们而活,并且本着这种态度去敬拜祂。若不作出这种根本的改变,从自我中心改为以神为中心,任何虔诚表现都是虚假的,只是程度上大小不同而已。

耶稣基督要求凡作祂门徒的,都必须舍己,也就是否定自我﹙太一六 24;可八 34;路九 23﹚。祂呼召我们舍己,是要我们降服下来,尊神为父,奉耶稣为主,并且一生向我们的自我中心本能宣战。所要否定的不是我们的个人,或作为有理性、负责任的人类的存在价值。耶稣无意将我们变为行尸,也没有要求我们自愿担当机械人的角色。所要否定的,是放纵肉体的自我,我们与生俱来的那种自我中心、奉己为神的冲动;我们在自然状态中,常受到这种冲动支配,以致陷于败坏中。

耶稣把舍己与背负十字架连在一起。背十架不仅是忍受这样、忍受那样的苦难,而是要作出更大的牺牲。我们从耶稣本人被钉十架的事迹中认识到,在祂当时的日子里,需要背起十字架的人,是那些被社会定罪、被剥夺权利、由人领出去行刑的人。他们背负的十架是处决的刑具。耶稣以跟从祂为作门徒的条件,而且凡跟从祂的,都必须舍己,甘心背负十字架。属肉体的自我绝不会同意我们担当这样的角色。「基督呼召一个人,是叫他来付上生命。」潘霍华﹙Dietrich Bonhoeffer﹚在写这句话的八年后被纳粹党吊死。潘霍华说得对:基督呼召我们舍己,是要我们对那属肉体的自我所想拥有的一切都看为已死的。

按摩浴宗教没有面对这个问题,并试图利用神的能力去达到自我中心的目标。今日的人的首要目标,是在愉悦的环境和畅快的经验中,享受乐趣和舒适的感受,而大西洋两岸许多讨好大众的基督教教训都尝试迎合我们这方面的需求。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这些教训有时使人产生错觉,以为神的应许像魔术师的咒语一般:只要用得正确,所求的合理,就可向神支取任何我们渴望得到、能令我们快乐的东西。我还是学生的时候,一位著名布道家的讲道集书名:《如何向神开你的支票》,曾给我当头棒喝。四十年后的今天,那所谓「健康财富福音」吸引了大群着迷的跟随者;这套福音所应许的,是只要大胆地按着「只管提出,就必得着」的公式去求﹙好讥讽的人将这公式改为「只管唠叨,就必夺得」,正反映出其背后某种心态﹚,患病的心蒙神医治,贫乏的心享物质的丰盛。许多人虽然尚未成为健康财富福音的忠实信徒,但仍会视雅各书五章十五节﹙「出于信心的祈祷要救那病人,主必叫他起来」﹚为保证灵验的魔术公式,以为每次达到「信心」的条件,就会得到神迹医治。我提及按摩浴宗教的时候,心里想到的正是这种态度。

对神的无穷资源充满信心,并对神要救我们脱离凶恶抱有高度期望,都是正确美好的。但是,把祈求看为一种使神听命于我们的技巧,就不对不好。我们祈求的时候,应该努力寻求神在我们生命中或人生处境中的旨意,然后提出那能体现「愿祢的旨意成就」的具体请求;我们任何请求,都必须以成就神的旨意为基础。按摩浴宗教却达不到这点。衍生这种宗教的自我中心魔力,使人无法抗拒;在这种宗教的核心里,往往摆脱不了一种倾向,就是以为可利用祷告来任意支配使用神的能力,叫祂认识我们,而不是我们去认识祂。

幸福主义﹙eudaemonism﹚是个不常用的词,或许我该为此致歉。我采用这词,因为它是我所知唯一贴切的用语。这词与魔鬼﹙demon﹚无关,它源自意指「快乐」的希腊文eudaimon。韦氏词典把幸福主义界定为「一套以快乐为人生最高目标的哲学体系。」有人认为快乐就是只存在乐趣,而无须忍受任何不快,对于这种观点,我称它为幸福主义。根据幸福主义,既然快乐是最高价值,我们大可在此时此地,信心十足地指望神事事保护我们,免我们遭遇不快,或者一旦不快进袭,期待祂立刻救我们脱离这种经验,因为按照祂的旨意,我们绝不应该忍受这些东西。这是按摩浴宗教的一项基本原则。很可惜,这是错误的原则。它看不见痛苦在成圣过程中所占的地位;神藉痛苦去磨炼祂的儿女,使他们在祂的圣洁上有分﹙来一二 5-11﹚。忽略这一点,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上述所界定的快乐,我们将可在天堂上享受得到。这是启示录七章十六至十七节所告诉我们的。将来我们与基督同得荣耀的时候,对于周遭一切事物,我们将会有意识地感受到喜乐,满心欣悦﹙快乐的最高境界﹚,而不是仅仅平静地满足于现状﹙快乐的最低境界﹚。但有一点要注意;天堂是圣洁的境界,只有喜爱圣洁的人才可以体会,也只有品格圣洁的人才得以进入﹙启二一27,二二14及其后经节﹚。因此,神现在的目的,是操练我们达致圣洁 ── 即是说,使我们活出基督的样式 ── 好叫我们适合天堂的生活。正由于神关心我们未来的快乐,祂在此时此地一心模塑我们成圣,因为「非圣洁没有人能见主」﹙来一二14﹚。

圣洁不是为至终得救而付上的代价,而是通往最后得着救恩的道路,至于成圣,则是神引领我们在这条路上行走的过程。新约圣经告诉我们,在成圣的学习过程中,我们要经历许多种形式的痛苦 ──  

如身心不适与压力、失望、受限制、面对伤害与忧伤等。神使用这些经历来发动那在信徒里面动工的超自然能力﹙林后四7-11﹚;使信徒全然仰赖那赐人力量的主,不再倚靠自己﹙一8及其后经节,一二9及其后经节﹚;也藉此继续祂神圣的工作,改变我们的本性,以致我们在道德品格上渐有基督的样式,「荣上加荣」﹙林后三 18﹚。因此,祂按着早已为我们安排的计划,装备我们,正如保罗所说的,「祂从起初拣选了你们,叫你们因信真道,又被圣灵感动,成为圣洁,能以得救。……好得着我们主耶稣基督的荣光。」﹙帖后二 13及其后经节;参弗五 25-27;多二 11-14,三 4-7﹚ 

对于那些可以任意妄为,叉时刻受到保护以免遭受伤害的儿童,我们称他们为宠坏了的。我们这样说,是因为过分溺爱子女的父母不但使儿女今天不可爱,更令他们明日无法达到成人生活的道德要求 ──  

一项错误,铸成两个恶果。然而,神今日教导我们,总把眼光放到明天,祂从不宠坏祂的儿女,祂为我们预备的圣洁生活训练课程走毕生的,期间祂要一次又一次地,以最严格的方式鞭策我们、试炼我们。我们透过痛苦与不快经验的磨炼去学习像基督的行为与反应,所形成的习惯换句话说,是结出圣灵的果子:仁爱、喜乐、和平、忍耐、恩慈、良善、信实、温柔与节制﹙加五22-23﹚ ──  最能根深蒂固;事后回想过来,我们会发现这些经验正是神用来雕塑我们心灵的凿子。成圣不是仅凭这些经验,但最低限度也少不了它们。「你们所忍受的,是神管教你们,待你们如同待儿子。」希伯来书的作者写道,「焉有儿子不被父亲管教的呢?管教原是众子所共受的;你们若不受管教,就是私子,不是儿子了。」 ﹙来一二 7-8﹚谁都知道私生子女是受冷落的,但是,作者指出,对于你们这些信神的人来说,却不是如此。天父深爱你们,所以训练你们过圣洁生活。你们得明白祂一片苦心,准备好去接受祂为你们精心设计的艰苦课程。

所以,不要以为既然神十分爱我们,祂必然定意确保我们不用面对任何烦恼 ── 诸如健康欠佳、孤单寂寞、家庭纠纷、经济拮据、别人的敌意或残酷的对待等等 ── 或者问题一旦出现,祂就立刻给我们挪开;因为这种想法是绝对错误的。忠心的信徒每每在危难的时刻,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神的帮助与拯救。但不要期望事事顺畅,一生舒适愉快。事实上,我们的人生将会荆棘满途。忽略这事实的按摩浴宗教信徒有祸了! 

3. 按摩浴宗教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它体现并反映现今世界的人生观。从圣经标准看来,这是一套既世俗化又偏离正道的宗教思想。

按摩浴宗教的焦点是乐趣,所追求的是今生的美好事物与舒适享受。我们若研究一下在基督教历史的不同时代里,信徒如何看乐趣,并拿旧日的观点与当前这个综合病征作一比较,乃有重大发现。既然基督教一方面肯定世界是神美好的创造,一方面以其罪恶充斥、腐败不堪而弃绝它,回顾基督教历史,我们大概会找到一些徘徊于两个极端观点  ── 一时视乐趣为美好的,一时斥之为邪恶 ── 的实例;事实上,我们确发现这种情形。在第一世纪至其后的数百年间,整个希腊罗马世界深陷一种追求享乐的腐化风气中。难怪新约圣经及初期教会领袖的著作一味抨击罪中之乐,什少称颂属天福乐,也难怪这种观点给带进中世纪,而在那个时代,弃绝世界的修道士式禁欲生活被视为最崇高的基督徒生活方式。但另一方面,由于宗教改革家与清教徒极力主张世俗生活的圣化,终于出现一套论乐趣的圣经神学思想,迄今这套观念已为大部分基督徒所接纳。

加尔文以独到的卓见与智慧阐述这套神学思想。在他的著作《基督教要义》其中一章「如何善用今生」里,他劝导人切勿走向极端,不论走过分严谨或过度放纵,也是不好。他﹙竟与奥古斯丁的主张背道而驰!﹚断言若不享用那为供给乐趣而造的事物,从中取乐,就是辜负创造主的深恩。不过,他同时也像保罗一样,劝诫信徒,对于世上享乐,要淡然处之﹙林前七29-31﹚,因为我们有一天或许会失去这一切;另一方面,他建议我们行乐要有节制,免得我们成为享乐的奴隶,以致没有它便不能愉快地生活。

以体现灰色严肃神学思想著称的加尔文,竟原来是乐趣神学家的典范,这确实有点奇妙。同样奇妙的,就是专门扫兴的清教徒﹙孟肯[H.L.Mencken]4把清教徒思想界定为一种惟恐某时某处某人会快乐的持续恐惧﹚竟最大力坚持「宗教信仰绝非为减少乐趣」。但事实确是如此。

可是,并非所有福音派信徒都像加尔文和清教徒那样,把乐趣与敬虔结合起来。复兴主义提倡一种狭隘消极的出世思想,而在十八九世纪,英美有许多虔信派福音信仰人士﹙pietisticevangelical﹚,为了在生活上有明显的见证,刻意追随一种俭朴的中产生活方式,以抗衡奢华挥霍的生活。这种保守的禁欲主义仍留存于一些圈子里,以团体戒律的形式出现,诸如烟、酒、消闲读物、舞台剧、跳舞、赌博、新潮服饰、化妆品等等,一律禁戒。或许,作为个人的决定,这些禁欲表现在过去与现在均有其合理原因,可是团体戒律非但不能激发人有敏感的良心,反而使人良心麻木,在这里,情况显然就是如此。世俗化的定义是违反戒律,而那更具深远影响、与社会罪恶认同的生活表现却给轻易放过。虔信主义﹙pietism﹚只管表面化地批评世俗的生活方式,什少深入地针对问题,主要是因为它倾向于否定世界,而不是肯定世界的价值。虔信主义与世界分别开来,而不去探讨世界的问题,寻求改变它,同时与乐趣为敌,而不为快乐感恩,因为深怕世界会伴随欢乐来侵占我们的心灵。因此,虔信派基督徒 ── 不论是主流派或自由教会的 ── 把一套不及其他基督徒所持守的为积极的乐趣神学带进二十世纪;大概他们因而享受乐趣的程度也较轻。

在本世纪,虔信派禁欲主义以不同的变化形式出现,在正式的神学观念上,既包括保守的、也有开放的思想,但终于在压力下崩溃,结果就如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沉重的世俗压力叫它无法承受。来势汹汹的物质主义,尤其是以马克思主义形式出现的唯物论,使基督徒忘掉天堂的事,以为我们所需要想到并在其中享受乐趣的,就只有今世的生活。跟现今世俗化的思想同样深受基督徒欢迎的,是佛洛伊德的学说。他认为人类受追求快感的强烈欲望所推动,尤其是追求性方面的享受,人的这些欲望如得不到满足,就很可能精神崩溃。人文主义﹙humanism﹚标榜追求自我表现、自我发现、自我实现及达成自己的愿望为人生最高目标;基督徒接纳了这一套思想,并确信这也是神的旨意。荷里活电影和电视节目经常向观众呈现一套神仙故事式的人生观:只要你过往的行为不算罪大恶极,那么你总能在彩虹之末发现闪烁金辉,得享快乐。按摩浴宗教就是搀杂了上述种种思想而形成的,它注重某些形式的个人享乐,要求敬虔生活必须舒畅,并且坚决主张任何能纾缓生活紧张情绪的事物必然是美好而圣洁的。

现在我们可以看清楚按摩浴宗教的本相了 ── 一种因人们热切追求享乐而受污染的基督教信仰。按摩浴宗教企图胜过物质主义、佛洛伊德学说、人文主义及荷里活电影,但所定的是同一路线,而不是加以抗衡,指出这些世俗观念的谬误。简言之,基督教再次﹙这种情形发生过许多次了,只是方式不同而已﹚受这个堕落世界引诱而误入歧途。按摩浴宗教的独特观点源自世俗化的思想,亦即是追随世界的价值观,以享乐为目标。「船在海上航行,」慕迪﹙D. L. Moody﹚论到教会与世界的关系说,「但如果海水涌进船上来,船就有难了。」他的话确有道理。

今日的按摩浴宗教病征包括:基督徒离婚与再婚率急剧上升;放纵性欲的越轨行为非常普遍;基于偏激的超自然主义而一味追求神迹奇事、异象及预言;电子媒介布道家与自由主义传道人只讲人们爱听的信息;刻意经营的反理性感情主义与情绪高涨的时刻成了基督徒的大麻及可卡因;基督徒不假思索地轻易接受一套奢侈的生活方式。这些不健康的趋势使教会跟世界无异,同样都是盲目追求享乐,只不过多了一些魔术般的超自然色彩罢了。福音赋予人新生命,然而这些坏风气却损害了福音的信誉。要扭转这个趋势,我们必须定出新的参照标准。现在就让圣经引领我们进行这项工作吧。

神在这方面给我们的教导,见于使徒约翰的书信:「不要爱世界和世界上的事;人若爱世界,爱父的心就不在他里面了。因为凡世界上的事,就像肉体的情欲,眼目的情欲,并今生的骄傲,都不是从父来的,乃是从世界来的。这世界和其上的情欲都要过去,惟独遵行神旨意的,是永远常存。」﹙约壹二15-17﹚

这些恳切的言词是约翰信中论点的关键。他正在写信给一家教会的剩余信众,那里大部分会众已离去,只剩下这忠心的一小撮仍然持守福音。脱离教会的人自称所信奉的一套基督教信仰较为崇高、追上时代和比较理智,他们认为道成肉身和赎罪是无法确定而且不必要的,因此对任何不愿接受新教导的人都既蔑视又厌烦。约翰在信的开首提醒那些留下来的信徒,他曾亲眼见过基督,现在是带着身为基督见证人的权威来说话﹙一 1-4﹚,他的信息重心一直都是,耶稣的宝血能洁净人,把人从罪中拯救出来,得与圣洁的神同走圣洁的路﹙一 5-10﹚。随后他清楚说明他以牧者身分写信给他们的目的 ── 劝诫他们切勿陷入那些脱离教会的人的罪恶中﹙傲慢、憎恨和不检点的道德生活﹚,并敦促他们紧循顺服神和爱人的道路,要一如既往,忠心地在这条路上过得胜生活﹙二 1-14﹚。接着约翰突然用三个短句来总结信中的反面重点。他指出,那许多信徒离开教会,实际上根本的原因是爱世界,而这同样是自称为基督徒的人无法爱神的原因;所以,在你所做的一切事上,无论如何也不要爱世界!

爱世界是什么意思呢?约翰对这种贪爱加以分析,解释为常说「我要……」的情欲﹙私欲﹚和说「我有……」的骄傲﹙虚荣﹚。他所指的,是贪得无厌地渴求你所没有的东西,同时自满地夸耀你拥有些什么﹙16节﹚。对于约翰三句简洁的话,我同意前面引述的这个译法:「肉体的情欲,眼目的情欲,并今生的骄傲」。英文圣经新译本﹙New English Bible﹚把最后一句译为「﹙世上﹚生活令人迷醉之处」﹙"the glamor of [the world's] life"﹚,但这是曲解了希腊原文。爱世界的意思,就是热切渴望拥有世上一切,并因所拥有的而自鸣得意。

从这个意义来看,我们便明白为什么爱世界就不能爱父了﹙15节﹚。爱世界是自我中心、贪得无厌、傲慢、野心大而且占据心灵的,因此爱世界的人再没有空间留给任何其他的爱。爱世界的人每时每刻都在事奉敬拜自己:这是他们的全职工作。这样看来,谁把全部希望都集中放在求取物质的享乐、利益和特权上,终必注定痛失所受,因为如约翰所说﹙17节﹚,这世界不能永存。生命中最肯定不过的事情,是有一天我们都要离去,留下世上的享乐、利益和特权。唯一不能肯定的,是我们会否在离开世界之前就已丧失这一切。不过,神的真正仆人则不会如此痛失所爱。他们的爱和愿望都以圣父和圣子为中心;他们与圣父及圣子相交﹙参一 3﹚,而这关系早已建立,是牢不可破的。

约翰的分析给我们诊断出一种病症:脱离教会的人轻视福音信仰和顺服的要求,是其中一种病状,而按摩浴宗教又是另一种病状。这基本土是道德方面的疾病。一些患此病的人,如在约翰时代退出教会的人和今天许多自由主义信徒,都已摒弃了道成肉身、救赎及新生命等真理;其他属于较保守圈子的人则没有放弃这些真理。但两类人都没有让福音来决定他们的生活模式。这种疾病的症结是误置的爱和盼望,患者单单指望从现存的万物秩序中寻求现在与将来的快乐。欲望与盼望乃人之常情,但把我们的最高价值与期望都放在今世的人和事物上,那就非常危险。约翰提供了疗法:把爱与盼望的目标重新校正,从今以后,单单仰望从神那里得着喜乐满足。

若要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必须弄清楚两点。

第一,我们应从两个世界的角度去看人生和活出这一生,不应只想到仅有一个世界。

在过往,这其实是非常普遍的基督徒观点:每个信徒都知道这是正确的态度,并且努力实践出来。直至近期,人们才不再接受这套观念。虽然现代人听来或者觉得古怪,事实上这个道理很平常。新约圣经的教导明显而一贯地是谈及两个世界的。耶稣经常教导人说,人在今生所付出的,或没有付出的,决定他将来上天堂或下地狱的命运﹙参太五 22-26、29及其后经节,六 14及其后经节、19及其后经节,七 13及其后经节、21-27,一○ 28-39,一一 20-24,一二 31-37,一三 11-15、37-43、47-50,一五 13及其后经节,一六 24-27,一八 3-9、34及其后经节,一九 16-29,二二 1-14,二四 45至二五 46;另参约三 14-21,五 14-29﹚。使徒的见证充满喜乐的盼望,不是指望离开这世界之时得与基督同在,就是期盼有一天看见祂再来,迎接祂的子民进入一个万物更新的秩序中。新约圣经道德观的基本信念是:基督徒在地上生活应以天堂为念;现在所作的决定应以将来为目标;在此生应避免作出危害日后荣耀盼望的行为。耶稣说:「只要积攒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子咬,不能锈坏,也没有贼挖窟洼来偷」﹙太六 20﹚。保罗说:「人种的是什么,收的也是什么。顺着情欲撒种的,必从情欲收败坏;顺着圣灵撒种的,乃从圣灵收永生。我们行善,不可丧志;若不灰心,到了时候就要收成。」 ﹙加六 7-9﹚荣耀的基督在致七教会的信中给那些「得胜」世界、肉体和魔鬼的人所作的一切承诺,都关乎未来的国度﹙参启二 7-10及其后经节、17、26-28,三 5、12、21﹚。新约圣经中出现许多这类经文,由此可见,我们应该审慎地过现在的生活,以致将来在那永恒的帐簿上,所显示的是我们在神面前活得富有。昔日的基督徒从不会怀疑这点。

但在近代,同时出现的一些发展已削弱了这个真理的影响力。由于马克思主义者和某些人嘲笑「死后天上的盛宴」是那些不能面对现实、感情脆弱的人的白日梦,部分基督徒因而丧志,以天堂的盼望为耻。批评者指出,心存对天堂的盼望是有害的,因为这盼望令信徒再也无心在地上对抗及消灭罪恶;这些指摘导致敏感的基督徒心灵在羞愧之余,还增添一份罪咎感。其实这全属无稽之谈。正如鲁益师所说:「你只要翻开历史来看,就会发觉那些在今世作出最多贡献的基督徒正是最多想及来世的人。带领整个罗马帝国归信基督的使徒、兴旺中世纪的伟人,以及废除贩卖奴隶制度的英国福音派信徒,全都在地上留下印记,原因正是他们时刻以天堂的事为念。自从大部分基督徒已不再思念将来世界的事以来,基督徒就再也不能在世上发挥多少影响力。」5  

可是,许多基督徒都不读历史,因此不明白在这方面马克思主义者多么错谬,而鲁益师是何等正确。还有,那些生活于基督教后期西方世界的信徒每天都呼吸着唯物世俗主义的毒气﹙我们大可以这样称它﹚;这种世俗化思想同时以大众化﹙传媒﹚与高深的形式﹙文学与高等教育﹚出现。在这种环境下,我们属灵的眼睛与心肺都受损害,再看不见现世时空秩序以外的现实,也无心去探求。种种因素结合起来,形成一股势力,使西方基督教变得只注重现世的生活,简直彻底扭曲了基督教的信仰。

总的来说,今日的基督徒已不再为天堂而活,因此也不会明白与世界分别开来的意义,更遑论付诸实行了。今天,不效法世界的范围只限于世人为达到他们的目标所采取的方式,而什少牵涉到目标本身。世人都追求享乐、利益和特权吗?我们也一样。我们不准备放弃这些目标,也无力抗拒它们,因为我们已给基督教重新塑造了另一套模式,在新的模式底下,快乐比圣洁重要,今生福分胜过将来蒙福,健康与财富是神的最佳恩赐,而死亡,尤其是早死,并不值得感恩,也绝对不如古老的圣公会祷告册所说的,是拯救我们脱离罪恶世界诸般痛苦的一种解脱,而是最严重的灾难,经常摇动我们的信心,使我们怀疑神的良善。我们的基督教信仰是否已走样?确是如此。基本原因是我们失去了新约圣经的两个世界观 ── 就是视来生比今生重要,明白到现世生活基本土是为预备及训练我们去过永世生活的。这种纯正的他世观﹙other-worldliness﹚一天未能寻回,我们的基督教仍会走样下去。这套观念完全无意轻看今世生活所能赋予的奇妙、荣耀与丰盛内涵。他世观的精神是,在此生中,不论你的寿命是长是短,你要以客旅的身分去看万事,像本仁约翰﹙John Bunyan﹚在其不朽经典名著中所描绘的天路客一样,要认识到你是在归家途中的旅客,你所作的一切决定都应以此为出发点。彼得前书清楚说明了这点。彼得说,信徒靠赖神的怜悯,借着基督的复活,有确实的荣耀盼望,而神现正保守他们、预备他们,使他们将来得享这份荣耀﹙彼前一 3-9﹚。所以要「专心盼望耶稣基督显现的时候所带来给你们的恩」﹙13节﹚,「当存敬畏的心度你们在世寄居的日子」﹙17节﹚。「你们是客旅,是寄居的。我劝你们要禁戒肉体的私欲;这私欲是与灵魂争战的。」﹙二 11﹚要忍受不论是人或撒但的敌意攻击,毫不畏缩,紧抱荣耀的盼望,对基督忠心不渝,坚决信靠父神。「那赐诸般恩典的神曾在基督里召你们,得享祂永远的荣耀,……必要亲自成全你们,坚固你们,赐力量给你们。」﹙五10﹚无论走过去、现在或将来,这永远是基督徒应走的正确道路。

第二,对神的爱和盼望是生命更新的动力。

现代西方文化的一个特征是人人都很冷漠。我们干这干那,表面上热心,却没有认真投入感情。基本上我们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闲着不愿动,除了自己的私事外,根本没有什么能深深感动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呢?从某方面来说,这是对今天使我们在感官上不胜负荷的大量广告与宣传的防御反应。不过,我怀疑这同时也反映出一个事实,就是我们的思想不及祖先们有深度,也不像他们那样肯花长时间去凝神思考;他们所处的年代,没有现代生活那么复杂和节奏急速,也没有今天那许多分散注意力的事物。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今天什少人会运用想象力去深思,因此没有多少人明白沉思的动力,而我们自己也不曾受这种力量推动。「默想」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基督教用词,意指聚精会神的沉思,能带来动力;但我们花多少时间去默想呢? 

我们从新约圣经中认识到,神救赎的爱和基督徒荣耀的盼望决定性地支配信徒的生命。保罗就是适切的例子。保罗传福音、牧养信徒,表现得那么自信坚定、热情而精力充沛,哥林多人还以为他心理不平衡 ── 换句话说,是疯了。保罗虽受哥林多人嘲讽,却表现得镇定自若。「我们若果颠狂,」他反驳说,「是为神;若果谨守,是为你们。」然后他解释他为什么有这些表现:「原来基督的爱激励我们;……」﹙林后五13及其后经节﹚「激励」﹙compels,含有「迫使」的意思;其他版本有译 作"constrains"[限制]、"overmasters"[征服]和"leavesus nochoice"[让我们没有选择]等﹚的希腊原文意指「使处于强大压力之下」:保罗的意思是,他由于认识基督在十字架上所付出的救赎的爱,得着无比的动力;这种认识也同样大大激励宣教士先锋史他德﹙C. T. Studd﹚。史他德曾说:「既然耶稣基督是神,又为我舍命,那么我为祂作的任何牺牲都不曾太大。」 

在前几节,保罗谈及盼望在他生命中所起的作用,如何给他力量坚持下去,激励他,以致即使身处看似无法忍受的困境,如疾病、孤单、凌辱和别人的漠视等,仍能勇往向前﹙参一 3-10,六 8-10,一一 23-29﹚。「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心里作难,却不至失望;遭逼迫,却不被丢弃;打倒了,却不至死亡。身上常带着耶稣的死,……正如经上记着说:「我因信,所以如此说话。」我们也信,所以也说话;自己知道那叫主耶稣复活的,也必叫我们与耶稣一同复活,并且叫我们与你们一同站在祂面前。……所以,我们不丧胆;外体虽然毁坏,内心却一天新似一天。我们这至暂至轻的苦楚,要为我们成就极重无比、永远的荣耀。原来我们不是顾念所见的,乃是顾念所不见的;因为所见的是暂时的,所不见的是永远的。」﹙四 8-18﹚复活了的基督是我们的生命与盼望﹙参四10及其后经节,一二9及其后经节;西三 4;提前一 1﹚,祂所差来的圣灵具有苏醒人心的能力,这能力也就是保罗生命中内在更新之源。他支取这泉源的途径,是借着心中常存荣耀的盼望。保罗显然会像本仁的「坚守」先生﹙Mr. Standfast﹚那样说:「想到我将会做的事情,和那在另一边等候我的「行为」,就像心里燃烧着一颗炭。」6

神的爱和应许改变了保罗的一生,重新模塑了他。

约翰也谈及这种改变,并明确地指出这改变对所有信徒的意义:「不是我们爱神,乃是神爱我们,差祂的儿子为我们的罪作了挽回祭,这就是爱了。……神爱我们的心,我们也知道也信。……我们爱,因为神先爱我们。」﹙约壹四10-16、19﹚基督徒效法耶稣的榜样,以爱去回应神的爱,并且无条件地爱其他信徒﹙三 14、16-18、22,四 11、20及其后经节﹚;他们因着认识基督的爱,便能付出爱。再者:「你看父赐给我们是何等的慈爱,使我们得称为神的儿女;我们也真是祂的儿女。……将来如何,还末显明;但我们知道,主若显现,我们必要像祂,因为必得见祂的真体。凡向祂有这指望的,就洁净自己,像祂洁净一样。」﹙三 1-3﹚若有人不是这样受盼望推动,受爱心支配,使徒约翰必认为他不是真正的信徒。

根据使徒的经验和期望,福音信息所引发对神的爱和盼望能根本地改变一个人的生命,既在行为上,改变人的生活方式;也在动机上,更新人的心灵。神的爱能激发信徒为爱主与爱他人的缘故,甘愿作出自我牺牲。神所赐天堂的应许,能使信徒在受到敌视、经历失望沮丧时,立定决心,坚持下去,并能增强信徒抗拒罪的能力,换句话说,是更有力量去抗拒世上享乐、利益与特权 ── 那些使人忘记神的诱惑,更能够抵挡如亚当与夏娃所面对的试探﹙参创三 6﹚。但是,不论是使徒或任何人,若期望这种福音的双重动力在自己生命里起更新作用,岂可以不经常默想神的福音,并加以反复思考?保罗和约翰凭亲身经历,以及从神所领受对属天恩典的理解,假定信徒必因认识到救赎的爱的真实与天堂的实在,而感到兴奋异常,以致日夜思想,就像新婚夫妇那样,时刻想到配偶可爱之处,想到两人的一切末来计划,心中充满喜悦。事实上也应该是这样的。

说得很对,确实应该如此。可惜住在我们里面的罪阻挡我们,而周围的世界又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大诱惑者撒但决意要尽他所能,使爱与纯洁不能开花结果。因此,我们要竭力保存对神的爱和盼望,务求这些动力始终发挥强大的激励作用。自古以来基督徒在这方面要付出的努力就是默想,这点前面也曾提及。

默想是一种有方向的思想操练,常被人比作牛只反刍食物,然而今日的人却不什了解默想的意义,因此我不得不求教于两位基督教先贤。第一位是加尔文。前面我们提过,加尔文在《基督教要义》一书中,论到要存感恩的心去享受神所赐的乐趣,而在此之前的一章﹙卷三第九章﹚,他的题目是:「默想那将来的生活」。他指出,我们对现世的态度绝不能是desiderium﹙渴望得着今世所能给予我们的东西,以致成为它的奴隶﹚,而应该是contemptus﹙认识到世界于我们并没有终极价值,因此要与它分别开来,并且甘愿顺着神的旨意随时失去它﹚。「必须弄清楚一点,我们一天不全然轻看今生的生活,我们的思想就始终不能提升,去渴求与默想那将来的生活。」7 华来斯﹙Ronald Wallace﹚把加尔文的整个观点概述如下: 

那么,对待这个世界的正确态度,就是以客旅身分度过在世的日子,心中所思念的,是目前旅途所朝向的另一个目的地,一方面把我们在此所享有的一切恭敬地呈献在神面前,任祂喜欢随意拿走,一方面在享受那标志着神的慈爱的今世创造时,视这些为刺激胃口的头盘,旨在预备我们将来得享更丰盛的荣耀 ── 换句话说,存着感恩的心,把今生视作来世的预备,加以善用。这样我们就可以满心感谢,真正地尽情爱此生。我们因此发现一个似非而是的真理,就是惟有当我们真正学会轻看今生时,我们才懂得真正去爱这一生。8

那么,按加尔文的意思,我们应该如何默想那将来的生活呢?要刻意去想它﹙他在整章里不断叫读者「学习」、「推论」、「深思」、「反省」、「考虑」、「判断」── 换言之,是动脑筋﹚。但是,我们对未来生活应有怎样的构想呢?加尔文指出,我们必须想到那内在更大的荣耀,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将与神有更亲密的相交,并能脱离今世的种种限制﹙第4节﹚,另一方面是因为天堂生活的实现证明神的实在,说明敬虔生活与敬虔人的价值﹙第6节﹚。这些思想能把我们提升至超脱尘世的境界,同时激励我们在地上忍耐生活,直等到神的时间来临,把我们接回天家。

继加尔文之后一个世纪,出现另一位伟人巴克斯特 ﹙Richard Baxter﹚。他是长期患病的清教徒,自少年时代起便患有结核病,经常受着消化不良、肾石、头痛、牙痛、四肢浮肿、间歇性严重出血及其他各样疾病的缠绕,而他那个年代尚未发明止痛药。然而,他总是精力充沛、为人友善、毫不抱怨,而且思想绝对健康,虽然有时也难免﹙这也难怪的﹚脾气略为暴躁。一六六一年,在他四十五岁那年,他已带领了整个基德明斯特城﹙Kidderminster﹚的居民﹙二千成年人,另外还有儿童﹚归信基督,并有大量著作,其中两部经典作品 ──《圣徒永远的安息》﹙The Saints' Everlasting Rest﹚ 与《改革的牧者》﹙The Reformed Pastor﹚── 自他的日子以来经常不断再版。在往后的三十年,他被免去圣职,再不能担任牧师职务,于是埋首写作,结果成了历来著述最多的英国神学家。是什么驱使这个体弱多病的人多年来始终一心一意地工作,什至有如此惊人成就?巴克斯特的秘诀,就写在《圣徒永远的安息》一书中。他在三十岁那年,一度因为以为自己即将离世,而养成了一个习惯,此后他一直保持这个习惯:他每天约花半小时默想将来的生命,这使他能更强烈地感受到所期盼的荣耀,并且得着更大动力,以致能竭尽每一分力量与热诚,在敬拜、事奉与圣洁的路上朝着目标加速前进。尽管他抱病的身体日益衰弱,他凭着努力培育的盼望,仍能坚毅地每天为神刻苦工作。他证明了事奉神的人同得着人类无法解释的超自然能力。就某一方面而论,他什至超越加尔文:他在《圣徒永远的安息》的第四部分,详细教导我们如何默想,从而更深进入那重新把爱与盼望的目标校正的生命中;这生命之道他已掌握得十分透彻。在巴克斯特之前或之后,对于这个他称为「属天默想」的操练,没有一位基督徒教师能提供及得上他一半完全或一半精辟的论述。你若想掌握这门优美而大有果效的艺术,就应该看看巴克斯特这本着作的第四部分。9

这不是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做的事吗?相信除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名家及十八世纪英法两国的贵族外,在基督教界中,再没有任何一个时代比今日的人更强烈地感受到奢华与享乐的吸引力。先见如索赞尼辛﹙Soizhenitsyn﹚发现西方社会的腐败,并加以谴责,其中腐败的一面就是追求快感 ── 求知欲的满足、官能刺激、美感享受、吃喝之乐及自我陶醉的感觉。现今这个缺乏道德意识而技术资源丰富的社会不断为我们提供大量形形色色的享乐,助长了追求舒适享受之风10,其影响力非但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减退,反而日益增强。这既对我们的文化不利,也使基督教的质素下降。据我观察所得,惟有更新我们心灵的探索,务求以天国的事为念,并且更深地为我们的主付出舍己的爱,对天国存更深厚的盼望,我们才可免被周围世界热切追求享乐之风吹走。圣经的教导令我确信这是我们目前最需要更新的范围。

对富裕的信徒来说,在享乐的诱惑下保持冷静是非常艰难的事。如前所述,如果我们作出极端反应,全然否定乐趣,仿佛享受快乐是与神的旨意相违背,那就是对神傲慢无礼,辜负祂的恩典;但是,正当我们周围的人都盲目地追求享乐之际,如要存不偏不倚的态度去看享乐,那就需要比我们大部分人所能运用的更多智慧了。让传道书的作者再次指导我们吧!他指出,享受每日简单的乐趣,让这些小小快乐苏醒你的心灵,是智慧的一部分。他就这方面的主要言论如下: 

我就称赞快乐,原来人在日光之下,莫强如吃喝快乐,因为他……要从劳碌中,时常享受所得的。﹙八 15﹚ 

人莫强如吃喝,且在劳碌中享福,我看这也是出于神的手。论到吃用、享福,谁能胜过我呢?﹙二 24及其后经节,三 12及其后经节,五 19﹚ 

光本是佳美的,眼见日光也是可悦的。人活多年,就当快乐多年。﹙一一 7及其后经节﹚在你一生虚空的年日,就是神赐你在日光之下,当同你所爱的妻,快活度日(九 9) 

这种颂赞与享受神所赐喜乐的智慧,不是精打细算的享乐主义。这种智慧,对于我们应如何在敬拜﹙「敬畏神」﹚,顺服 ﹙「谨守祂的诫命」﹚与盼望这三项必须履行的责任下生活,提供了独具洞见的答案。「因为人所作的事,……神都必审问。」祂要在未来的国度里,奖赏那些以良善与顺服、而不是以邪恶与追求享乐为目标的信徒﹙参传一二 13及其后经节﹚。传道者的智慧正是我较早前提及所需的智慧。这种智慧知道快乐是圣洁的副产品,是竭诚为主的人得尝的美果。我们只要认真运用这种智慧,就可学会享受神所赐的快乐,而不致陷入爱世界的网罗中。因此,我们即使身处被俗世欲望缠绕的文化中,仍能朝着天堂的目标长驱直往。

我在前面曾引述窝特尔的一首诗歌,内容颂赞基督徒生命的喜乐,现在让我以他另一首表现健康的基督徒期盼心境的诗词来作结。

我的思想超越诸低天,往帷幔里探看;在那里,喜乐泉涌流不息,泉水永不干涸。
我满心欣悦,得见三一万福真神;怀着热切爱慕之情,定晴仰望道成肉身的神子。
祂的应许永远可靠,祂的恩典永不离开;祂将我的名字系在臂上,深印祂心中。
现在地上一切痛苦忧伤,与永远的将来相比,何等短暂轻微! 
在那天上美地,我不再是客旅。我盼望在那里永远居住,得见救主容颜。

如此盼望荣耀的人有福了。他们一方面享受今生乐趣,一方面有足够能力去驾御它。同时,他们能克制罪恶,胜过魔鬼,因此在基督里得享丰盛的生命。

注文

1. Evangelical Dictionary of Theology, ed. Walter A. Elwell ﹙Grand Rapids: Baker Book House, 1984﹚,第588页,另加了强调的标示。
2. The Screwtape Letters﹙London: Geoffrey Bles, 1942﹚,第112页。
3. Calvin, Institutes of the Christian Religion, III,x. 
4. 编者注:孟肯 ﹙H.L.Mencken﹚,1880-1956 ,美国作家及评论家。
5. Mere Christianity ﹙London: Collins, Fontana Books, 1955﹚,第 116 页。
6. The Pilgram’s Progreess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O.S.A.series, 1945﹚,第37C页。
7. Institutes of the Christian Religion, III. ix. I. 
8. Calvin, Doctrine of the Christian Life﹙Edinburgh: Oliver & Boyd,1959﹚,第130页。
9. The Saints' Everlasting Rest﹙节本﹚最近期的一次重印是于一九七八年由Baker Book House﹙Grand Rapids﹚出版。
10. 原文为 "cult of softness",为一部论述当代文化的著作之名,该书作者为 Garth Lean ﹙London: Blandford Press, 1965﹚。译文以意译方式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