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主义的认识论(epistomology)被称为“天真唯实论”(naïve realism),相信外在的实体是客观存在的,并相信客观实体是以可以透过人的感官和理性思考来认识的,不需要借助任何权威或超然的启示;虽然人对外在客体的认识可能出现偏差,但人有能力不断修正自己的观点,使之逐渐与客观实体的相符;而且,人的认知是否与客体相符,是可以通过许多方法加以验证的;与客观实体相符的描述或命题,就是真理。这就是所谓的真理的“符合论”。现代主义者还认为,客观真理具有普世性。陈爱光指出,直到1960年代,对“知识是经证实的真确信念”(justified true belief,简称JTB)的定义,尚无人提出异议。[8]
相反,后现代主义的哲学基础是怀疑论或不可知论的认识论。它从认识论和语文学两个方面批判和否定现代主义关于真理的“符合论”。
现代主义者认为,人是物质大机器的齿轮;而后现代主义者则认为,人是社会大机器的齿轮,是文化的产物。因此,在后现代主义者看来,人的思想都受制于社会环境,人不可能独立、自由地思考和选择。人的思想都是“社会构念”(social constructs)。人对外界的描述只是自己主观的感受,而非客体的真实状况。比如,当一个人说:“这屋子很热。”这只是他个人的感受,其他人不一定觉得这屋子热。所以,他应该说:“我觉得这屋子很热。”人怎么知道自己的认知是符合客观实际的呢?除非他能从自己的主体里走出来,站在第三者的立场,将自己的认知与客体的实际作一番比较,否则他无法知道主、客观是否相符。但是,人不可能从自己的主体走出来。所以,人对客体的的认知只能是个人的主观感受,而不可能是经证实的、与客体相符的“知识”或“真理”。[9] 既然人们无法真正认识客观实体,那么,客观实体、客观真理是否存在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们对客观实体的看法。对后现代主义者来说,客观真理也许是存在的,但后现代主义的观点却否定了现代主义的关于真理的“符合论”,直接而彻底地地摧毁了认识客观真理的可能性。[10]
其次,后现代的语文学认为,个人与外界实体是互动的,而这种互动的媒介是语言。[11] 他们认为,语言也是社会、文化的产物。因此,语言只有在特定的生活情境中才有价值,语言所设定的“命题”只有在相同的生活情境中才具有真理价值。从这个角度延伸出去,他们否定不同生活情境之间语言的互通,否定跨文化沟通的可能性。[12]
庄祖鲲指出,现代主义者认为,每个文本的作者,都知道自己写作的目的,这个目的可经文本传达给读者。因此,文本具有意义;文本的意义是先存於和独立於读者的诠释的。诠释乃是读者发掘文本所蕴藏的意义或理解作者的原意的活动。但是,后现代主义者将文本和读者的关系看作是客体和主体的关系:既然语言也是文化的产物,读者的语言视野一定带着特有的社会偏见和先入为主的立场,读者要了解文本的原意是不可能的。这样,文本的意义不在于理想地寻求作者的原意,而在于读者的语言世界与作者的语言世界的交汇,是“两个视野的融合”;诠释的重心就由寻求“作者原意”转变为“读者会意”(reader’s response)了。[13] 庄祖鲲还写道:
所以,后现代主义诠释学认为,诠释不应该只是被动地“信息接收”,而是读者主动的“意义创作”。换句话说,读者才是文本意义的创造者。文本既然不是承载着原作者的经验与意念、而是期待读者的参与和塑造,文本意义就不是原作者藉着文本想表达的意思,而是诠释者借助文本所要表达的意思。至此,主体意识取代客观的文本;文本诠释成了“文本全蚀”;文本意义也化约为“望文生义”了。……曾庆豹强调后现代释经学根本就怀疑有所谓的“稳定的原文”、“固定的意义”,也否定“由原文到原意”的探索。他认为“我们根本无法重构一个原意,根本没有一个稳定和固定的意义。”也就是说,后现代主义诠释学的真理观全然否定绝对真理的存在。[14]
既然后现代主义批判了现代主义的“符合论”,否定人能够认识客观真理,那么,如何确定一个认识体系的合理性呢?他们用“一致论”(coherentism)取代“符合论”。“一致论”的基本含义是:一个体系中,只要其中各个信念能取得一致,即,不相互矛盾,此体系就算为合理。“一致论”可以形象地比喻为一张网。网的结点代表信念;结点彼此以绳子相连。外力移动任何一个结点,所有的结点都会被移动。但只有外缘的结点才会接触到外力。每一个人或一套信息系统,都有核心信念(有人称之为“确信”),受到外缘信息的保护,是外力不能触及的。当外缘信息受到挑战时,整个系统都需要调整,但核心信息几乎不会被移动;只有外缘受到猛烈震动,核心才会受到挑战,甚至被彻底检验。如果整个体系的各部分是一致的,此体系就是合理的,就应当被视为“知识”。也许有人会质疑,一个体系的所有信念都是一致的,但它可能都是错的。比如,一部纯属虚构的小说。后现代主义者的回答是,既然人们无法认识客体的“真相”,又怎么能分辨真、假和对、错呢?分辨真假、对错还有什么意义呢?[15]
按照“一致论”,真理和知识只能从一个系统的内部来检视,不再有外在的标准。系统之间也再无法比较、判断。没有人可以说:“我的系统比你的好”,或“我的系统是对的,你的是错的。”所以,相对主义、多元主义必然成为后现代主义的标记。[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