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导论——圣经神学的性质和方法

第一章 导论——圣经神学的性质和方法

我们若要明白「圣经神学」的性质和它在神学里所占的地位,最好是先了解一下何谓「神学」。根据字源学来说,「神学」就是「关于神的科学」。其它的定义都会使人误解,或经不起深入观察分析。举一个常见的例子:有人谓神学就是「宗教的科学」。这个定义,我们若从主观的角度去理解「宗教」,把它视为人类宗教的现象和经验的总和,那么,它就包括在那硏究人类精神生活的人类学之内。这样,它只关系到人而没有渉及到神。在另方面,我们若从客观的角度去理解「宗教」,把它视为神所规定、人对它有义务的真正宗教,这仍然免不了问题:为甚么神只规定这个宗教而不是别样的宗教?这个问题我们只能够在神的本性和旨意中找答案。因此,我们若从这个角度去看宗教,归根究底,我们还是在思想神。

神学既然是关于神的科学,它就必须奠基在「启示」之上。在科学的硏究里,当我们硏究一些没有位格的事物时,是由我们来采取第一步的。它们是被动的,我们是主动的。我们可以随意摆布它们、观察它们、使用它们作实验。但当我们面对一位属灵的、有位格的神的时候,情形就大大不同了。只有在祂愿意开启祂自己的时候,我们才可以去认识祂。所有属灵的生命都是隐藏的生命,一个自我封闭的生命。这样的生命我们只能透过启示才能够认识祂。在人际关系上尚且如此,何况是神与人呢。保罗已很清楚指出这个原则:「除了在人里头的灵,谁知道人的事?像这样,除了神的灵,也没有人知道神的事」(林前二11)。只有藉着神自愿地开启自我,人才能得着神心思中所蕴藏的内涵。唯有神首先亲近我们,我们才能归向祂。但神并不只是普通一位有位格的属灵存在。祂是至高无限的,远远超过我们所能想象得到的。即使人的心灵可直透别人的心灵之内,人的心灵仍然无法透入神的灵里面。这样,在我们能认识神之前,绝对需要神首先向我们启示祂本性里的奥秘。其实,我们可以再进一步来思想:在一切的科学硏究中,硏究者是与被硏究的对象并存的。但在神学里,这个关系却是倒转过来的。最初只有神存在,只有神认识祂自己。唯有祂使一物受造,才会有另一个存在对祂认识。因此,创造是造成在神以外对神有认识的第一步。

启示之所以是必须,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人因为罪而变成不正常了。罪破坏了神与人本来应有的关系。神与人本来有很完美的交通,但罪把它分割了。因着罪,人成为绝对无能;所以,一切要改正人这种不正常的状态的行动,必然是由神凭祂的主权采取主动来成就的。可见,启示的绝对必需,以及罪这事实,是息息相关的。

神学的四大分类

神学通常分为四大类:释经神学(Exegetical Theology)、历史神学(Historical Theology)、系统神学(Systematic Theology)和实用神学(Practical Theology)。请注意在这里我们将释经神学放在四者之首位。因为直觉地我们认识到,在做一切神学之前,硏究神学的人必须先有一个被动的、肯谦卑接受启示的态度。大凡真正去解释圣经的人,都必须有这个态度。解释圣经是一个「神说话、人敬听」的过程。然而,释经神学并不只限于解释圣经。释经神学是一个大整体,而解释圣经虽是其中重要的部份,但仍不外是其中一部份而已。释经神学广义而言包括以下各方面:

1. 硏究圣经的内容;

2. 探讨各卷圣经的写作情形,包括作者、写作的时间和背景、参考的资料等等。这方面称为「导论」(Introduction),是释经所引带出来进一步的硏究;

3. 硏究这些个别的著作怎样集成一本完整的圣经。这部份过程有一个专门的名称:「正典的形成」(Canonics);

4. 硏究神在时空之内所作的自我启示。神甚至在祂最初吩咐人写圣经之前已经有启示了,但它长期以来又是一直不断的与成文的启示并进;这最末的一个硏究步骤就称为「圣经神学」。

这里所列出来的四个步骤的次序,只是根据人进行硏究时的次序来排列。若是从神启示的角度来看,它们的次序便会是倒转过来的:

  (1)神自我启示;

  (2)神分别交托人写下祂的启示;

  (3)这些作品聚集成一本完整的书卷;

4)后人去硏究圣经的内容。

「圣经神学」的定义

「圣经神学」是释经神学里的一个分科。它要硏究圣经所记载神自我启示的过程。

在上述的定义中,「启示」一词是指一个行动。圣经神学是要硏究神启示的行动,而不是要硏究神启示而写成的启示作品(圣经)。因此,圣经神学的本质和方法自然与神的启示行动本身的一些特性息息相关。神的启示行动主要有下列的特性:

1. 神启示的过程是随着历史而渐进的

神并没有一次过用单独一个行动来完成祂的启示工夫,而是在连绵不断的行动中去显明。或许我们会认为不必这样罢,但事实上不能不如此,因为启示并不是单独存在的,它(就「特别启示」来说)与神的另一个行动是不可分离的,我们称这另一个行动为「救赎」。「救赎」也是在历史中不断继续的,因为它与历史上的历代人类有密切的关系。启示是要解释救赎;因此,启示必然正如救赎一样,是分期展示出来的。然而,这两方面很明显又不是完全并存的,因为到启示终结之时,救赎仍然会继续下去。若要明白这个,我们要注意到救赎本身有一个重要的划分:救赎有一部份是客观而基要的,有一部份是主观而个别的。前者是指神为了人类、却是在人类以外进行的救赎工作;后者则是指神进入人类生活当中的救赎行动。我们称神客观的救赎行动为基要的行动,因为它在整个救赎中处中心至要的地位。它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它是不必要、亦不可能重演的。这些客观而基要的救赎行动就是基督的道成肉身、代赎和复活。主观方面的救赎行动是个别性的,因为它会分别在个人身上重复发生。这些主观而个别的救赎行动就是重生、称义、归正、成圣、得荣耀。启示只会随着客观基要的救赎而行,所以救赎的范围远远超乎启示。若有人说启示也与主观个别方面的救赎并行,那不外是说它与个人私下的关系,而不是指它与整体人类的关系。然而,我们并不是说信徒不能主观地经历到从圣经的启示得着亮光(我们要记得,在客观的救赎过程不断进行的同时,主观的救赎应用也相辅而行;这种情形在圣经中也很常见)。主观个别方面的救赎不是到客观基要方面的救赎停止了才开始的,它自始就与后者共存并进。

只有当基督再来的时候,那客观而基要的救赎才会再次继续。当那日,世界和所有属神的百姓都要同蒙救赎,并会加增我们现有的真理知识。

2. 启示是包含在历史之内的

神启示的过程不单与历史相伴而行,它更是彰显在历史之内。历史事实本身就有启示的作用。基督的被钉十架和复活就是很好的例子。我们要将「行动启示」(act-revelation)和「语句启示」(word-revelation)并列而看。其实对于所有伟大的救赎行动,我们都要这样来看。可见救赎与启示是合一的。论到救赎与启示这样的结合,有两点是我们必须记着的:第一、这些身兼两种作用的事件主要不是为启示而有的,它们的启示作用只是次要的;它们本来就有一个超乎启示的目的,就是要引导人到神面前,唯有这样,它们对人才会有教导的作用。第二、这些「行动启示」不能完全自我解释,在它们的事前事后都要「语句启示」来阐述明。通常的次序是:先是说话、后是事件,然后再是解释的说话。旧约是一些事前的预言;福音书记载「救赎性启示」的事实;新约书信则提供最后的解释。

3. 历史过程的有机性,在启示中也可以见到

每一个增长都是一个进步,但并不是每一个进步增长都是有机的(organic)。启示的渐进就有其有机性,而它的有机性解释了几方面的事情。有时某些人会争论说,假若启示是渐进的,那么它就不可能在任何时间里都是绝对完全的。如果那个过程是无机性的,那就对了。一个有机的过程就是说它由种子的形式开始,渐渐而完全的长成起来;但我们不会说种子在本质上不及树木那么完全。同时,这又解释了为甚么当救恩一旦出现,它便已经是满有果效的:当它还在种子阶段的时候,那最低限度却又是人不可或缺的认识已经存在了。再者,它又解释了救赎在进行时怎样紧密地左右了启示的进展。救赎既然是有机的,启示也必然是有机的。当救赎行动暂缓下来或已消声匿迹的时候,启示也会同一步伐。但如所周知,救赎的过程是高度有机性的,它不是按一成不变的速度前进的。它是以「时代」的阔步来前跨的。我们观察到,当划时代的救赎行动积聚涌现的时候,启示的行动亦相辅的进行和累积。更者,从启示的有机性我们可以解释它为甚么越来越多样化,那正是所有有机生命在发展中的必然征象。新约的启示较之旧约的更多样化;先知时代的启示较之摩西时代的亦更多样化。

关于上述所讨论到的最后一点,时下对它有一种错误的看法,是必须澄清的。有人认为圣经前后有所变易和差异,是对圣经绝对无误的信念一个致命的打击。若保罗说一而彼得却说二,那么二者极其量只能都是近乎正确而已。但是,除非真理本身是不能有多方面的,这才会成为问题。但「无误性」不必就是呆滞的「一致性」。真理本来就是非常丰富而复杂的,因为神本身就是如此。他们所提出的整个争论,完全是因为他们误解了神的本性和祂与世界的关系。它根本就是一个充满自然神论色彩的论调。它认为神是站在祂的创造之外,因此,当祂要向人启示时,祂便要容忍地运用人不完善的表达形式与官能。这样,保罗那教导和辩证的恩赐,便成了神要理想地传递祂信息的妨碍;彼得那单纯、实际而未经训练的头脑,亦造成同样的拦阻。但我们从有神论的立场来看,情形就截然不同了。真理本来就是多面性的,神能够使用和控制祂所用来启示的器皿。祂亲自塑造他们,使他们正合乎神的要求。例如,「福音」有一个很精密而富教理的结构,满有教理头脑恩赐的保罗正适合拿来发挥它,因为神正是为此而赐予和培养他这方面的恩赐。

4. 启示对圣经神学之所以重要的第四方面是它的应用性

神向我们启示祂自己,基本上不是要我们单单在理智上认识祂。以真正敬虔的心运用理智来默想神的完全,固然能够荣耀神,正如在事奉神的时候全心全意一样。但启示并不认为一个宗教能够达到这个地步便够了。不错,福音书说「认识神就是永生」。但这里的「认识」一词并不是希腊人所谓的认识,而是闪族人思想里的认识。前者的「认识」是指用个人的知觉反映出事物的实体;但闪族人与圣经的「认识」,却须要将事物的实体与个人生命的内在经验交织为一。因此,「认识」可与圣经中的「爱」、「专一的爱」等词为同义。因为神愿意按这个方式「被人认识」,祂就进入世人的历史生活里启示祂自己。神的启示并不是某一个学派的理论,而是一个「约」(covenant)。若以为启示是要「教育」人性,那就是一个唯理和全然与圣经相反的说法。神在历史里启示祂自己,正是要满足祂的百姓在宗教上的实际需要。

「圣经神学」这名称所引起的一些问题

「圣经神学」这名称最初是用来指在硏究系统神学时所搜集的一些经文证据。其后,敬虔派取用它来宣称他们的神学是「圣经神学」,以抗拒极端经院哲学派硏究教义的方法。这名称的这两种用法并没有引起一个新的神学硏究方向。但后来,它成了一个崭新的神学硏究方法。首先是嘉伯勒(J. P. Gabler),他写了一篇论文名为「圣经神学与系统神学的分别」(De justo discrimine theologiae biblicae et dogmaticae)。他正确的发现到圣经神学的与别不同处是它从历史入手。但很可惜的是这个发现和它的运用都受他所归属的唯理学派所影响。唯理学派的特色是它不尊重历史和传统,继而崇拜理性,以之为宗教知识唯一及足够的来源。他们很严格的划分1.圣经所记过去的信念与用途皆为历史,和2.可以用理性(reason)证明的事物。他们先入为主的就拒绝了前者,认为那是没有权威的;他们只接纳后者为真理——不是因为它们是记载在圣经里面,而是因为它们与理性的分析吻合。如果我们要问,那么圣经的记载究竟有甚么作用,他们就会说在人类发展的早期,人还未足够认识理性,因而未能将他们的宗教信念和生活建立在理性上面,于是神适应祂自己,使用古代的方法,将信仰建立在外在的权威之上——但这种方法今日已经失效,被人弃置了。

然而我们要知道,这个所谓「遍在理性」(Rationatlismus Vulgaris)并不是纯哲学或是纯知识论的原则,而是有特别宗教色彩的。唯理主义长期以来一面倒地严厉攻击宗教,甚至不能容让人从宗教角度来批判它。我们首先要留意的一点是,论到真理和信仰,唯理主义自我断言要抗拒神。这是宗教的一个遗憾。承认神的权威而接受真理是一个高度宗教性的行动。在某些情形下,相信圣经是神所默示的乃是对神的一个敬拜。这解释了为甚么唯理主义宁肯隶属于宗教的领域而不愿隶属于纯哲学之内:因为在宗教里,人被罪恶败坏了的心思可以最直接而面对面的来到至高独立的权威者面前,挑战祂的说话。细看之下,我们发现它之所以反对传统,其实是要反对传统的根源者(神)。它处理「圣经神学」的整个方法,并不是要推崇历史为传统的一个外在形式,乃是要推翻历史和传统的可信性。更者,唯理主义有道德上的缺陷,它一味要炫耀它的现在(归根究底就是炫耀它的本身)胜过以后和以前的一切思想,自以为它现在已经是登峯造极,于是表现得不可一世。唯理主义经常陶醉于它那自以为是、高不可攀的优越感之中,认为神在将来没有甚么大不了的作为。它这种对将来自满自足的宗教错误,比较它对过去的自满自足更形尖刻。

过去的人很重视从历史的角度来追寻真理,但如果其中缺乏了对神基本上所必须有的敬虔,它已经再没有资格称为「神学」了。圣经神学里这个唯理的支流,虽然同时也强调历史,但实在毫无宗教上的价値。

我们与这唯理学派之间的分别,并不是在理性的理解能力能否应用于宗教真理这个问题上。人就是这样受造的,他有思维,也唯有透过理性人才能够得着知识。理性可以用来明白一般的知识,也同样可以用来明白特别启示。我们与他们的分别,也不是在理性的理解能力能否应用于自然启示这个问题上。更者,理性在推敲和整理神的特别启示上有它一定的作用。但这并不就等于我们所专称的唯理主义。唯理主义的病征是,在它所及之处;它就反宗教和侮辱神,以武断专横的姿态来审断一切事物。这种人主要是错在他们对神和对神的世界所持的看法全不一致和谐,因为他们缺乏了对宗教最基本的知觉。

由于圣经神学出生在这个唯理的环境之中,它受了很大的影响:它不但采用了一般学派硏究神学的方法,它更是任人摆布。近日不少人就从进化哲学来硏究圣经神学。这影响从两方面可以看出:首先,在他们进化论的假设中,他们把世界在质素方面的进步推及到说宗教真理也是进化出现的。它不单是由低等真理进步到高等真理,更是由野蛮的和原始的进化到净化的和文明的;从假到真,由恶到善。他们认为,宗教是始于精灵崇拜(animism),然后是多神信仰(polytheism),然后是拜一神教(monolatry),最后是独一神教(monotheism)。这种看法当然排除了启示的意义,使一切事物都成为相对的,不会再有因神而有的绝对性。

其次,进化哲学属于实证主义(positivism)。这种主义认为除了现象以外,人一无可知。人只能认识世界所给人的印象感觉,但无法知道事物的内在客观的实体,就是所谓「物自身」(things in themselves)。就如神、灵魂、不灭、来生等等,人是无法知道的;事实上它们也不能成为一种知识。结果,这一切客观的真理就被拒诸神学的门外了。他们保留「神学」这名称,只不过是分类上之一个误称,内容也不外是讨论宗教的现象而已。所硏究的问题也不再是「甚么是真的」,只是讨论人在过去信些甚么和做些甚么罢了。除了有人仍然这样举起神学的名义来硏究宗教之外,又有人索性将圣经神学顚倒过来,形成了所谓圣经文学中的「宗教现象学」。

一些辅助原则

认识过这些坏影响之后,让我们来编定一些积极的原则,好帮助我们去着手硏究圣经神学。这些原则是:

1. 我们必须承认启示是无误的。

这对任何真正的神学硏究都很重要。它是有神论的精华。如果神是有位格而又有意识的,那么,无论祂要怎样启示祂自己,祂总能够无误地表达出祂的本性和祂的心意来。她会凭祂的神性,无误地将祂的思想传达给世人知道。不然的话,祂就是被这个世界的有限和相对拦阻了祂与世人的交通。这明显是一种泛神论而不是有神论的说法。

2. 硏究圣经神学必须承认启示的客观性。

意思是说,人如果能够与神有真正的交通,这交通必定是从外而来的(ab extra),(指从神而来)。若有人把这个看法视为不外等如「默写理论」(Dictation)而加以轻视和排挤,这是很不公平的。其实就算真的是默写,也应该没有甚么大不了,须知道那是「神」跟人的一个接触;又何况那些接受启示的人也说过经常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批评实在不够科学精神。

但我们并不是说一切的启示都是用这种客观的方法得来的,其实也有所谓「主观的启示」。这是说,圣灵在人的潜意识里活动,使人带出神所要传达的思想来。诗篇就是这类主劝故示的一个好例子;先知书里的诗歌也是这样。这种启示虽然是从主观而来,但仍然无损于它绝对的神圣权威;不然那就不能称为启示了。在这种主观的启示过程里,「启示」和「默示」已经融为一体。然而,我们却又反对现时的一个思想趋势,认为圣经里的一切启示都是从人里面出来的(ab intra)。这种主张通常是为了要损害圣经的无误性。时下又有一个很受欢迎的论调,说所谓神的启示只限在神开启祂自己的那些行动本身;圣经所记载的解释,只是人对神这些行动所附加的解释。这样的一个理论,不外是要贬抑圣经的教训,把它视为纯人为的反应,是相对而不是绝对的;因为没有了客观的事物可作证明,人就无法证实它是从神而来的。

相信神的启示兼有主观性和客观性并非偏狭顽固或是陈旧腐败的观点。其实这才是一个开放客观的态度,因为它愿意考虑一切事实。人反对「默写」理论通常是由于低估了神的能力而高估了人的能力。如果神要降卑祂自己来赐人启示,我们就没有权去决定祂要采用甚么方式。祂喜欢怎样启示就怎样启示。我们正视神的威严,就要接受祂的话语为无限神圣的。

3. 硏究圣经神学必须关注「默示」的问题。

这一点关系到我们所要硏究的对象是甚么。如果我们所要硏究的只是人在过去的一些信念和生活,那么,所谓「神的启示」是否真的可靠地记录了人类过去的一些事物并不紧要,甚至它本身是否准确亦无关宏旨。这种圣经神学应该归入历史神学里面,而不应该列入释经神学之内。它只是讨论在圣经时代里的教义发展史。它硏究以赛亚就像硏究奥古斯丁一样。它只关心在过去人相信甚么,毫不理会它是真是假。但我们相信神赐下了启示,我们从这个角度来看整个问题。因此,我们接受「默示」这回事,它保证我们所要硏究的是「真理」,是出于神的权威。

人也不能说,既是这样,圣经的默示就只限于神要赐予启示之时;作为圣经神学家的大可以不必理会「全部默示」(Plenary inspiration)的教义了。所谓「部分默示」是一个很现代的假想,圣经完全不支持这个说法。每当新约提到旧约是神所默示的时候,它总是用上最绝对、最槪括的字眼。当我们见到圣经本身对这个问题竟然这么自觉的时候,我们就只能接受「全部默示」这个说法。还有,我们发现神的启示并不只是规限在个别独立的说话里,它也是串连的历史事实。这些历史事实并不是无关重要的:它们是整个救赎启示的中枢关节,是整个救赎启示的意义的所在。因此,除非我们能够证实这些事情的历史真确性,甚至超过了单由历史考据而得的可靠性,否则,与这些历史事实相依的教训就要变成不确定了,而整个启示也要受到怀疑。「启示」是否可信全赖于它们所由出的「历史背景」是否可信。

再者,我们要记得,圣经也曾好几次吿诉我们它怎样看它本身的肌理。例如,对于旧约启示的结构,保罗就有他个人独特的看法。在这一点上,保罗对过去历史的教训也涉及到「全部默示」的问题。这有决定性的重要。如果我们相信保罗在讲论旧约的默示时也是受神默示而说的,这对我们思想旧约启示的结构会有很大的帮助。硬要建立自己个人的看法是徒劳无用的。这种做法(正如某些学派所作的旧约批评),并不是由于他们对默示无知而忽视了它,乃是因为他们要直截的否定它。

反对「圣经神学」这个名称的一些意见

1. 这名称所包括的范围太广了。因为除了普通启示之外,一切神学自然都应该建立在圣经之上。以为只有这一门神学才是「圣经的」,这是很滑稽的。

2. 若说「圣经的」这个词无意擅称唯有它这门神学源于圣经,而只是指它所采用的是一个比较特别方法,为要重组和硏究圣经的真理本来的形式的话,我们就要说:这在一方面实在影射了其他类别的神学把圣经的真理窜改了;在另一方面,圣经神学太过标榜说它不会移动圣经的材料的形式。其实,圣经神学即如系统神学一样,它会移动圣经材料的形式。彼此唯一的不同是它们在移动圣经材料的形式时所采用的原则。圣经神学所用的原则是历史性的;系统神学所用的原则是逻辑性的。两者都是同样需要的,我们不应该厚此薄彼。

3.这名称用词不当,因为它影响了其他类别神学的命名法。还记得神学是分为四大类的,这四大类的名称是用「……神学」(-al Theology)这方式来叫的,现在我们按这个命名法来称呼「释经神学」里的一个分类,称之为「圣经神学」(Biblical Theology),这必然会产生混乱,因为它把神学好像变成了五大类而不是四大类,将次要的分类也变成了主要的类别。

基于这些理由,「特别启示的历史」是更可取之名。它正好将它的意义准确的表达出来,又不致招人诽议。然而,要改变一个历来沿用已久的名称实在并不容易。

圣经神学与其它类别的神学的关系

现在我们要思想圣经神学在神学家族中与其它类别的神学的关系。

1. 圣经神学与圣经历史的关系。

这个关系非常密切,那也是理所必然的,因为它们所要硏究的都是同样的材料。在圣经历史中,「救赎」占最重要的地位。硏究救赎而不谈启示是不可能的,因为正如我们在上文已经思想过的,许多事情是兼具救赎性和启示性的。但那些共同点是对照而行的。启示与救赎已经交织至一个地步,若要硏究救赎,就非硏究启示不可。但在逻辑上(虽然不是在实际上)我们仍然可以铲分彼此的界限:相对于罪对人两方面的破坏影响,神沿着两条路线去唤醒沉迷在罪中的世人。这两方面就是「本质」和「知道」(beingknowing)。神用救赎使世人在「本质」方面归于正途;又用启示使世人在「知道」方面纳入正轨。第一方面产生「圣经历史」,第二方面则产生「圣经神学」。

2. 圣经神学与圣经导论的关系。

导论必定是在先的。我们要先确定圣经各卷的写作日期和写作背景,才能决定它们所传达的真理在启示进程上的位置。圣经导论所定下的年代自然成了圣经神学所接受的年代。然而这并不是说,在文献的日期之外我们就不能追索神逐渐启示真理的情形。摩西五经回顾式地记录了神从起初一直以来的启示,但也包括了神对摩西、和透过摩西所作的启示。这两种因素应该加以划分清楚。圣经神学经常依赖圣经导论的硏究结果;然而,这个次序偶然也会倒转过来。当外证不足以帮助决定文献的写作日期时,圣经神学可以指出在某时代的启示内容,以协助断定它在启示过程中应处之年代。

3. 圣经神学与系统神学的关系。

它们两者与圣经有同样的亲密。它们的分别并不在一个移动了圣经材料的形式,一个则保持其原状。二者同样移动了圣经的真理的形式:所分别的是它们所用的原则有不同的效果。圣经神学所用的原则是历史性的,系统神学所用的原则是逻辑性的。就启示的发展来说,圣经神学给它划出一条直线,系统神学则给它划出一个个圆圈。然而我们仍要记着,在历史发展的直线中,在某些点上,真理多方面的内容已经开始相互关连,而且也开始有系统地前进了。

圣经神学的方法

圣经神学的方法主要是由历史的发展来决定的,因此就将启示的过程分成若干时期。不论现代趋势多么喜欢取消历史硏究中的时期划分,我们仍然肯定的说:神确实是很有规律地分期来启示祂的真理。因此,我们不能随随便便的,或按一己之所好来划分不同的时期。我们要严谨依从启示本身的分界线来决定时期的划分。圣经很自觉它本身的肌理:它(甚至我们也不能像它这样认识自己)感觉到它自己内部的结构组织。圣经的启示相继地以「立约」作为开始一个新纪元的记号。这在划分时期上占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我们要对它格外留神。圣经的启示固然是按「时期」来渐进,但同时我们也要注意到,在每个时期中,真理本身多方面的成分也经常组合在一起,彼此有很紧密的关连。这再次提醒我们不要任意的主观武断。今天的我们对整本圣经的启示已经作过很有系统和全面的分析硏究(例如系统神学),但我们不要以为当初接受启示的人也有我们同样的思想和认识。我们所尽力而为的是要设身处地地领会在不同时期中他们所接受的真理是怎样的。直线条式的历史进展和同心圆式的真理结构,二者有其相连共通的一点。不少历史大事是因为某方面的真理而引动的,这些真理起先只站在不为人注意的边缘上,后来却渐渐处于中心的地位。关键的问题是:我们怎样才可以公平地判别每个负责传达启示的人个别的特点。对于神的历史计划,他们每一位都作出了贡献。有人建议将圣经每卷书分别的来讨论。但这会造成不必要的重复,因为它们彼此之间有许多地方是共通的。一个较可取的方法是:对于早期的启示,我们可以整体的来处理,因为早期的启示比较统一,并没有太多的分歧;但到后期的启示,我们则作个别的硏究,因为这时的启示有较大的差异。

硏究圣经神学的实际用途

在余下的篇幅中,让我们来谈谈硏究圣经神学的一些实际作用:

1. 圣经神学显示出特别启示(圣经的真理)是有机性地生长的。这种硏究能够叫人适当地分辨出圣经多方面的教训在个别时期中是以那一方面为重点。一片树叶不及嫩枝那么重要;嫩枝也不及粗枝那么重要;粗枝也不及树干那么重要。还有,圣经神学显示了启示的有机性结构,叫我们更能认识「超自然」的真实性。

2.圣经神学帮助我们反驳唯理主义所提出的批评。圣经清楚显示出它自己是一个有机体。批评派和我们都承认这一点,但批评派却疯狂的要去摧毁圣经所自证的这种有机性。他们认为那只是后期的人附加于圣经的。但是,只要我们认真的去硏究圣经神学,认识一下圣经本身怎样自觉它的启示的结构,我们就会察觉到原来批评派所要作的,是要从根本上损害圣经的启示。问题的症结不只是圣经各书卷的写作日期那么简单,它更是牵渉到两个重大分歧的取舍:就是对圣经和宗教两个彼此敌对的看法的取舍。我们若能认识清楚批评派的居心何在,我们就能好好的去预防它了。

3.圣经神学指出真理启示的历史背景,使我们对真理有更活泼和新鲜的认识。圣经并不是一本神学教义手册,而是一本趣味盎然的历史典籍。我们若能熟悉启示的历史背景,就能欣赏其中的趣味。

4.圣经神学能抗衡时下反教义的趋势。他们太过着重宗教的自由和情感了。圣经神学指出宗教是不可以避讳不谈教义基础的,因为神也极重视要使祂的百姓对事物有一套新的观念。因此,人若宣称在宗教里「信仰」是次要的,他真是谬以千里计。

5.圣经神学有限度地缓和了一个不幸的形势,就是许多基要的教义(甚至连「信心」这么重要的问题),似乎主要都只是建基于一些肢离零散的经文证据之上。我们应该有一个更高的层面,可以用来衡量一下在信仰上相冲突的立场,看看它们是否合符圣经的说法。若能证实是有机地从启示的主干生长出来,而又与圣经的宗教切合的,那系统才能站立得住。

6.圣经神学最大的一个实际作用,并不是它怎样帮助从事硏究圣经神学的人。正如其他神学类别一样,圣经神学最终的目的是要荣耀神。它叫我们有一个新的看法,看见神在历史上怎样临近人类,祂与人类相交时,祂怎样显示出祂神本性里特别的一方面。这就叫我们不能不荣耀神了。亚奎拿(Thomas Aquinas)的一句警句真是一针见血:「(神学)是神所教导关于神,而领向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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